山鬼

    1.废宗祠
    民国时期,王家集有两个名人。一个是杀猪的王大柱,一个是算命的王铁嘴。
    两人是同宗兄弟,年轻时很是交好。后来王大柱和邻村一李姓女子相好,王铁嘴却说那女子面相无福,克子克夫,断然不可娶之为妻。王大柱却当他是危言耸听,没多久,就将那女子娶进了家门。
    王铁嘴一看木已成舟,只好指点王大柱干了杀猪的营生,说杀猪的双手血腥,煞气极重,可以克制住李氏的刑克之命。
    这事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李氏的耳中。这婆娘果然是个刻薄之人,成天给王大柱吹枕边风,挑拨离间无所不用其能。时间一久,王大柱和王铁嘴两个人就有了隔阂。
    李氏人虽刻薄,肚皮却挺争气,接连给王大柱生了三个儿子,分别起名叫王龙、王虎和王豹。
    转眼十九年过去了,三个儿子都长成了大小伙子,李氏就琢磨着再盖几间房,给儿子娶媳妇用。
    但买宅基地可不便宜,李氏如何舍得花这笔钱?她眼珠一转,打起了老王家宗祠地的主意。按说把宗祠地占为己有,那可是犯了祖宗家法的。王大柱本不想听这婆娘的馊主意,但架不住她天天在枕边吹风,想到可以省下一大笔宅基地钱,一时猪油蒙了心,竟答应了。
    当下李氏这家一条猪腿,那家半扇排骨的,给王姓家族的人都送了点便宜。族人们不想得罪王大柱,宗祠也早就荒芜,便乐得卖个顺水人情,家家主事的都点了头。

    唯独王铁嘴,非但不同意,还带头反对。他说宗祠虽然破败,但那是供奉王姓一脉祖宗安息的地方,拆宗祠,会惊动祖先,失去祖宗的庇护;再占为己用,只怕祖宗发起怒来,轻则灭王大柱一门,重则绝了王姓一脉的福荫!
    这下可惹恼了李氏,当天上午,她就带着三个儿子上了王铁嘴家的门,口角冒沫地骂了一整天。
    王铁嘴脸上实在挂不住了,便去找王大柱。这王大柱也正憋着气,两人三言两语没合到一起去,竟然动上了手。王大柱人高马大,王铁嘴哪是他的对手,吃了好一顿打,足足躺了好几天没下得了床。
    之后,王大柱在李氏的怂恿下,请了一班工匠,擅自将宗祠给拆了,开始打起地基来。
    2.怪事生
    地基打了两天,出事了!一个工匠莫明其妙地将自己的脚给铲了,当下就疼得晕了过去。其余工匠忙七手八脚地将他送到了医院。好在都是乡里乡亲的,那工匠也没追究,王大柱给了一笔医药费,也就算了。第二天,又正常开工了。

    谁知一个工匠一镐下去,“当”的一声,硬生生将虎口都震裂了,地面愣是一个白点也没有。工头是个老历练了,一见就知道坏事了,急忙跑去找王大柱,说盖房这事怕是有蹊跷,要小心为妙。
    哪知这王大柱是个浑人,听后非但不怕,反而勃然大怒,二话不说,抄了把杀猪刀,一路奔到宗祠地前,指天画地大骂了起来。
    王大柱胡乱骂了一通,上前两步,用手中的杀猪刀对着地面就是一刀。说也奇怪,原先坚硬得镐头都钉不下去的地面,这一刀却轻易扎了进去,直至刀柄。
    这下王大柱胆子更壮了,伸手从旁边工匠手中接过镐来,片刻间就刨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工匠们一见,啧啧称奇,也纷纷拿起工具铲起土来。
    不一会儿,土坑里的散土就被铲了个干净,露出底下的一片青石板来。大家又顺着青石板四周挖了下去,找个缝隙将石板给撬了起来。谁知道石板一撬起来,大家全都愣了,石板下面竟有一口一米见方的石缸!更为奇特的是,石缸里面还有一缸清水,水里游着一条青色鲤鱼,约有半尺来长,在石缸之中游得甚是欢畅。
    众人大奇,一时间议论纷纷。
    王大柱和工头也围了过来,一见之下,全都愣住了。就在这时,那条鲤鱼却忽然停止了游动,先是静静地停在水中,一动不动,接着缓缓翻起肚皮,漂到了水面之上。
    工头毕竟见过些世面,马上把王大柱拖到一边,沉声道:“这石缸藏鱼实在蹊跷,只怕有些不妙。依我见,你还是去向铁嘴兄弟认个罪,求他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王大柱虽然有些不情愿,但也知道这事若没个说道,工匠们怕是难以安心干活儿了。他当下点了点头,转身向王铁嘴家奔去。
    3.青龙死
    王大柱一进王铁嘴家,先认了个错,又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王铁嘴一听,顿时大惊而起,边向外走边说道:“走!快走!快带我去看看。”
    两人疾步走到宗祠地时,已经围了一大圈看热闹的乡亲。王铁嘴分开众人,到近前一看,顿时惊得面如土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半晌,王铁嘴才回过魂来,一把抓住王大柱的手腕,拉着就往自己家奔。一进房屋,王铁嘴直奔书柜,从上面取下一个铁匣子,拿出本线装本,蓝色封面上用正楷书写四个字——王氏宗谱。
    王铁嘴急忙翻开族谱,“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竟是一幅画。画有上中下三层,上面一层画着几间房屋,房屋里供满了牌位,分明是王氏宗祠;中间一层画了一片湖泊,湖内游弋着一条青色巨龙;最下面一层却是一个洞穴,洞穴内困了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
    看到这里,王铁嘴一屁股坐倒在地,喃喃道:“完了,完了……”王大柱见状,急忙接过族谱,左看右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急忙问道:“这到底咋回事啊?你倒是给说道说道啊!”
    王铁嘴长叹一声道:“这本族谱在我手里已经有些年头了,原先我一直不懂这幅画是什么意思,但隐约猜到有些不妥。今天,我终于明白了,不过,明白得太晚了!”

    说到这里,他用怜悯的眼神看了一眼王大柱,继续说道:“石缸葬鱼,是在墓葬之时,在棺木之下放一石缸,缸内放三条鲤鱼,一青一红一金,青鲤属阴,红鲤寓阳,青红二色寓意阴阳调和,金鲤可化龙,寓意先人乘龙飞升,本是个讨吉利的做法。
    “但在我们王家宗祠地下发现的石缸葬鱼,却只有一条青色鲤鱼。青鲤在很多地方都会被寓意成青龙,且是邪龙。按理说,在宗祠地下是不该用这石缸葬鱼之法的。就算用,也应该放金鲤、白鲤或者青红金三色鲤鱼。放一条青鲤,注定王氏这一脉只出歪门邪道之徒,没有哪一家先人会这么做。但今日我才知道,祖宗先人这么做,确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王大柱哪里懂得这些,听得一头雾水,急忙问道:“你就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铁嘴一指图画上的那只恶鬼道:“山有山神,河有河伯,同样的道理,山亦有山鬼,河亦有河妖,山神河伯庇护百姓,山鬼河妖却荼毒生灵。我们王家集背山面湖,数十年来,却从无风波,原因只有一个,就是这山鬼被我们老祖先用青龙镇压在宗祠之下。
    “青龙虽然是邪龙,但毕竟是龙族,本性最喜欢吞食鬼怪,所以往往会被百姓用来镇邪驱煞。但镇邪的青龙,却不能和红龙同穴,不然阴阳双修,就会失去了青龙的凶性,更不能放金龙,正邪不两立,同穴必相争,这就是我们老祖先为什么情愿我们王氏一脉只出歪门邪道人才,也不愿意放三色鲤鱼的原因。毕竟,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这下,王大柱总算听明白了,但他一浑人,哪会相信这些,当下“哈哈”大笑道:“你的意思是说今天挖出来的那条青鲤,就是我们老祖先埋在地下镇压山鬼的青龙?现在青龙死了,山鬼就要出来害人了?你我虽然闹了点儿不愉快,可毕竟是同族兄弟,何必拿这些神仙鬼怪的来吓唬我!别说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山鬼河妖,就算有,你真以为一条小小的鲤鱼就能镇得住?”
    王铁嘴心下大急,急忙喊道:“兄弟,现在还有救。如果不采取措施的话,多则一个星期,少则三天,你家必会损丁伤命啊!”
    王大柱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将族谱一丢,道:“好!就等三天,我倒想看看,这山鬼如何来取我性命,三天过后,如果我一家老小没什么事,宗祠地之事,你就别再多嘴了!”说完摔门而去。
    4.山鬼出
    王大柱回了工地,说让工匠们休息三天,并吩咐李氏切了猪肉,又让王龙、王虎去镇上买酒。
    不一会儿,李氏饭菜做好,就等两个儿子买酒回来开席了,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二人回来。
    王大柱心头本就不痛快,这下更是冒火,抽根藤条就往外走,刚到门口,正好和一人撞了个满怀。来人一见王大柱,带着哭腔就喊上了:“叔,你快去看看吧!王龙和王虎淹死在前面湖里了。”
    此言一出,顿时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王大柱眼前一黑,身子一挺,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等王大柱醒来,王龙王虎的尸体已经被抬了回来,兄弟俩面色铁青,腹涨如鼓,一并排地躺在院子里,像极了那条翻着肚皮的青鲤。
    李氏已经哭瘫在地上了,一手抓着一个儿子的胳膊,怎么也不肯松手,王豹站在一边抽泣不止,王大柱也老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就在这时,王铁嘴也听到消息赶来了,一进门就懊恼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我知道要出事,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啊!”
    李氏一见王铁嘴,疯了一样往上扑,口中胡乱喊道:“就是你害了我儿子,就是你给诅咒的……”众乡亲急忙拉住了李氏,王铁嘴略显尴尬,转头对王大柱道:“兄弟,这次你一定要听我的,那块宗祠地绝对不能用啊!那口石缸还在,还有办法解救,一旦石缸被打碎,放了山鬼出来,不但你一家都难逃厄运,全镇人恐怕都会受到牵连啊!”

    王大柱一听顿时大怒,冷着脸道:“什么神鬼妖怪的,我两个儿子就这么白死了?我告诉你,就算我们一家死绝了,那块宅基地我也是要定了!”说完他随手摸起铁镐,不顾众人劝阻,一路来到宗祠地前,找到那口石缸,举起手中铁镐,对着石缸就是几下,将石缸砸得四分五裂。石缸一碎,露出底下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来,洞口不大,但却深不见底。
    王铁嘴一见,长叹一声,面色黯然,不再有任何言语,转身回家去了。王大柱连损两子,心头悲愤,将一股怨气都付在了手中铁镐上,片刻之间,将那洞口刨了个乱七八糟,才停下手来,将手中铁镐往地上重重一顿,低头抹汗。
    这一顿之下,正好砸在地面碎石上,“砰”的一声,一块碎石激射而起,王大柱这一低头抹汗,碎石正射中王大柱的眼睛,只听“哎呀”一声惨叫,王大柱单手捂眼,鲜血已经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一直跟在旁边的王豹,一见王大柱受了伤,急忙上前查看,却不料急中出错,一脚踩在碎石上,脚下一扣,身体顿时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摔倒在地,脑袋迎面撞在了地上的铁镐尖端上,“扑哧”一声,对穿而过,四肢一阵抽搐,眼见不得活了。

    众乡亲急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爷儿俩送到医院,等李氏号啕着赶到时,王豹早已经断了气,至于王大柱,一只眼睛废了,在得知王豹也死了的消息后,整个人就呆在了那里,嘴里不停地念叨:“山鬼……山鬼……”
    5.尾声
    第二天,王铁嘴一家忽然搬离了王家集。临走前,王铁嘴告诉众乡亲,王家集不能再住人了,青龙死,山鬼出,再住下去,不死即伤。但众乡亲都在王家集居住了这么久,哪里肯轻易舍弃家园,没有一个愿意搬离王家集的。
    与此同时,李氏将王铁嘴告到了警察局,说他为了争夺宗祠地,设计害死’了自己的三个儿子,害残了自己的丈夫。人命关天,警察迅速进行了调查,对王铁嘴也进行了看管审讯。
    过了几天,王铁嘴被放了出来。警察公布了结果,说经过严格的核查,这一切都属于偶发事件,王大柱一家三子命案与王铁嘴无关。但王铁嘴散布封建迷信思想,危言耸听,蛊惑人心,将处以罚款,以示警戒。
    王铁嘴被罚了钱后,对此事也闭口不谈,但坚决不肯搬回王家集居住,事情很快就告一段落。
    但奇怪的是,从此之后,王家集就不再安宁了,不是东家招了灾,就是西家惹了祸,离奇事情越来越多,很多人家都搬离了王家集。王家集逐渐破落,三五年后,竟然成了一处荒村。
    至于山鬼的说法,由于王铁嘴闭口不谈,也就再也无人知晓其真实原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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