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凌晨1点,自习的人仍然不肯离开,在寝室的人想必早已熟睡。我觉得手中的拉格朗日方程变得像鬼画符一样恐怖,别担心,这只是一种比喻,我是说我理科不太好,在心里借口说困了就跑出来了。
冬天的深夜,空气非常干燥,寒风直往我的围巾里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我紧握着手机往宿舍楼赶。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我习惯把手机紧握在手里,这样在遇到什么危险的时候,可以随时报警。不要笑我哟,女孩子的危机意识总是要高一些。周围非常寂静,我的脚步踏在落叶上没有声音,昏暗的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女生宿舍的铁门前,我突然发现一个人影在晃动。
那是一个穿绿色衣服的女生,一直在宿舍楼前打转转,刚开始似乎有什么心事,可是我发现她的步伐非常恍惚,似乎在绕着一个大圈子。在这样寒冷又寂静的晚上,一个女孩子像鬼魅一样在宿舍楼打转转,那情形实在是诡异!我的心不由一紧,在铁门处站住了,不敢上前,可又不能不回寝室啊!我急得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这时,她的脸往我这边侧了侧,我忽然发现她很像我们寝室的森森!真是的,这不就是森森吗?她皱着眉头,似乎被什么东西困扰着,眼神飘忽迷离。
“森森。”我小声叫了一声,她似乎看了我一眼,但是很快又回过头去,继续恍惚地走着。难道不是她?我不能确定,想到手里的手机,立刻拨通了森森的手机号,我听到熟悉的“欢乐颂”,真的是她!森森似乎大大地震动了一下,如梦初醒般地从兜里掏出她的手机。我上前拍她:“嗨!”
“真璐!”森森脸色苍白地看着我,“我……我回不了寝室……”
“门不就在这吗?”我拉她走进了大门,看门的大妈被我叫醒,似乎非常不高兴。
当我们穿过大大的内天井结构的走廊时,一直沉默的森森突然开口了:“真璐,你知道吗?我十二点半就回到这里,但是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进不了这个门。”
“什么?”
“我明明看见门就在前面,可就是进不去。我偶尔看见有同学回来,她们都进去了,可我却……”森森害怕地拉住我的手,我感到她的手心全是汗,并且冰冷。
“我知道是她!”森森突然叫起来,“是那个‘已经死了的人’,她在诅咒我们……”我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想起那件印花的纱裙,带血的小腿……是“她”吗?
她其实和我们没什么关系——至少从楼上掉下来之前是这样。那是十八舍的一个女学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晚上都在十八舍的五楼哭泣。那天森森过生日,我们十二点半多才回来,森森很高兴,可是听到那呜咽声不由皱起眉头:“真是扫兴。”话音刚落,只见眼前一晃,接着一声巨响……
我从来不知道人的体重有那么重,落地声音那么响。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她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变了形,脸朝上,眼睛直直地望着我们,嘴角似乎还有一丝讳莫如深的笑容。
这件事已经过去好些日子,都快淡出我们的记忆了,没想到……
自从森森迷路的那个晚上开始,我们再也不敢深夜一个人走路,总要找人做伴。
期末考结束了,班上搞通宵庆祝。我胃痛,就先一个回寝室了。我一看手机:十二点整。旁边又是空荡荡的街道,猛吸了一口气,慑定心神,向宿舍跑去。
“嗒嗒,嗒嗒,嗒嗒”脚步声在夜晚格外清晰。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背后跟着我,突然停下,仔细听背后的声音——什么也没有,我抬头看看前面,女生宿舍的铁门在远处。我到底跑了多久了呢?想不起来,于是又向前奔去。跑着跑着,身后好像又有东西在跟着,我又停下,什么也没有。我一看那铁门——还是那么远!我有些害怕,于是又跑起来,道两旁的冬青树在身边快速地掠过,但是站定看前面,铁门仍旧在那不远的地方!
我的背上发凉,看看手机:已经十二点半了。我已经狂奔了半小时了吗?这路口到宿舍楼不过几百米!
手机突然发出紫色的光,把我吓了一跳,几乎要把它扔掉。结果发现是电话来了。“喂,真璐啊,你的书是不是落在KTV包厢了?我们帮你拿了,你到寝室了吧……”是班长的声音。
我几乎要哭了,想要说话,但是信号断了。我一抬头,出了一身冷汗:这不就是15舍?我已经到宿舍楼门口了。
开门的老太太脸色还是那么难看,但是第一次感到看见她是那么温暖。她神情古怪地望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秦姨,怎么了?”我问她。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喃喃自语:“怎么又是你呢?”说着慢慢地踱进房间。我忍不住上前问道:“怎么了?”她猛地回头,脸上的皱纹似乎纠结在一起,嘶哑着嗓子:“你手上是什么东西?”
“手机啊。”我举起来给她看,还顺便按亮了灯,屏幕发出紫色的光芒。她吓了一跳,急忙把脸别过去,恶狠狠地说:“这东西不吉利,快扔了它吧!”说着用力地把门关上。那玻璃门快速关上的那一刻居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扔了它?虽然是一台过时的摩托罗拉C289,用着习惯了,我还是舍不得呢。我扭头看这身后的食堂——我们宿舍的一楼是第四食堂,吃饭方便着呢。不锈钢的拉闸门锁着,里面红红绿绿的座位隐藏在黑暗里,只有打卡机上红色的数字在一闪一闪的。我看着看着,觉得不对劲:平时数字在关门以后都是00:00,但是此刻无一例外都变成了12:31!而且末尾的数字在不停地变动2、3、4……这上面显示的竟然是时间!12:35分时,所有的打卡机都齐刷刷地停止了!而且还发出了“嘟——嘟——嘟”的声音,这是一些已经挂失的卡插进去发出的警告声。我有些慌了,习惯性地握紧手机,跌跌撞撞地冲上楼。地面好像刚清洗过,湿漉漉的,我几乎要摔倒。我穿过内天井的走廊,从二楼开始爬,怎么到处湿漉漉的啊……我的眼皮特别重,几乎要睡着了。爬啊爬,看看墙上的记号,怎么还是2楼!脚上湿漉漉的,我低头一看,天啊,根本不是水,是血!!
那股寒意重新包围了我,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后面扑上来。我眼前一黑,想抓住楼梯的扶手,但是怎么也够不着。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我想起了那晚的森森,用最后的力气按住了手机上的发射键,接着身体像落叶一样飘下……
怨恨啊……这样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在我身边……
“真璐,真璐……”似乎有很多人呼唤我,我艰难地张开眼睛,看到寝室里的姐妹都关切地望着我。头上是熟悉的流氓兔。这是我的寝室。
“你怎么了?晕倒在楼梯口。”叶子端着水问。
我抹抹头上的汗,小声说:“就像那天森森一样,我……我转不出来……”大家似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都沉默不语了。森森第一个爆发出来:“我不明白!又不是我们害死她的,为什么这样缠着我们……”
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以控制的感情……是怨恨,那不是我的感情,是她的。
“森森,”我轻声说,“我今天到过那个女孩的寝室。”大家惊讶地望着我。那个寝室没有笑容,没有问候,没有争吵,每个人都是冷冷的,忙于出国,忙于考研——那就是我们学校著名的模范寝室——18舍532室。
“她不是因为学业死的,不是因为爱情死的,不是因为嫉妒,不是因为伤痛……她选择死就是因为她自己做不成什么,而同伴们那样优秀……你们能了解那种感觉吗?连痛苦的感觉都是奢侈的……”我喃喃地说,“我……我实在怨恨啊……”
“真璐!真璐!”森森猛摇我,“她是她,你是你!不要这样啊。”我打了一个激灵。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我问。
“你打了班长的电话,我们在那一头什么也听不见,怕你出事,所以回来了。回来听说外语系的生活部长发现你晕倒在楼梯口。”
我叹了口气:“我看见秦姨了,她叫我把手机扔掉,我没听,后来就看到食堂的打卡机全部都变成了钟表,当时好害怕……”
“你说你看见秦姨?”叶子古怪地望着我,像在听笑话,“她昨天就请了病假,今天是外语系的那个生活部长值班啊。”
小玉也插嘴:“刚才一直停电呢,1点多才来的电,你是不是做梦了?”
我哑然。我真的以为我是在做梦,除了手机那个12:40分打出的电话记录,什么也没有记录下来。
如果那时我真的把手机扔掉,会有什么后果呢?我不知道。
后来听说世界上本来就是没有鬼的,只不过一些人死前的脑电波特别强烈,会影响到一些有着相同频率的脑电波的人。而手机的辐射,大概会干扰这些电波。到底是不是,我们也不知道。只是那晚我为那个女生哭了。
从那以后,我们学校的女生大多数睡觉都不关手机,深夜收听电台节目的人也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