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亡齿寒

    1
    “姜女亘,我下午去拔牙,你也去吧。”陆楠发来短信的时候,我正在看最新的卷宗,我不是一个警察,只是一个实习法医而已,以前对警察这个职业所有的印象都是祖父那张略带严肃的脸,他殉职那年我只有七岁。爸爸说:你祖父是个好警察。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一个好警察代表什么,长大以后才知道,好警察是正直,是无私,是站在公理天平的正中央去看待事物。
    “我不去,你自己去吧,长智齿多好,那是智慧,拔掉你就成傻子了。”陆楠向来是爱美一族,当然容不得这四颗代表智慧的牙齿。
    陆楠回短信的时候我正在开会。因为从小梦想着当医生,又不得不遵从祖父的姜家一定要出一个警察的遗愿,所以在大学的时候我选择了法医这个职业。当时连父母都不明白一向胆小的我为什么要选择当法医,一开始我也不明白,但是在渐渐了解这个行业以后,我才了然,原来我喜欢那种在一个没有生机的人身上寻找关乎一件案子成败的线索。
    “你不去就算了,等着姑娘我出来成为绝世大美女吧。”

    关掉手机,会议室的气氛很安静,那是一宗遗尸案,受害者都被残忍地泼硫酸毁容,现场采集的照片更是恐怖,两位受害者正面被涂抹硫酸,然后相对地黏在一起,分开尸体以后受害者的本来面貌难以还原,按照尸体的僵硬度来看,应该是活体时被泼的硫酸。听到“活体硫酸”四个字,我突然想起那年跟随教授做的那起手术:受害者腹部曾被剖开,并且为了毁灭证据被凶手残忍地灌了水泥,给解剖的过程中带来了很多困难。后来在一位师哥的建议下,我们用强硫酸腐蚀尸体,终于在受害者的胃里发现了蜡丸包裹的纸条,因为发现纸条,那件轰动江城的案子才得以破获。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带我的老警察道:“姜女亘,你有什么看法?”
    看了一眼幻灯片的照片,我道:“从犯罪手法上来看,犯人是个很细致的人。从手段来看,他应该有严重的心理阴影。”
    “心理阴影?”老警察看着我,有些不解地问。
    “对,心理阴影就是一种因为一件事情,或者一个人物,给某人内心所造成的负担或者阴霾,这算是心理疾病的一种,一般都是儿童时期埋下了阴影长大之后爆发,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国外很多案子最后查出的真相,都是凶手的心理疾病所致。比如最著名的开膛手杰克,就被美国警方大胆推断有心理疾病。”
    见我说完,老警察一笑,跟旁边的李队长笑着道:“不愧是大学生,说起这些一套一套的。”
    听老警察如此说,李队长也笑了起来:“现在法医少,女法医更少,咱们这儿能分来一个已经很不错了。”
    说罢两人哈哈笑了起来,我明白他们在嘲笑我,毕竟在警察这个行当里,资历是很重要的,一个菜鸟往往代表着幼稚,不成熟,甚至是死亡。
    2
    下班的时候天已经阴得一塌糊涂,进入六月江城一直都在下雨,翻看了一眼包包,才想起昨天逛街的时候把雨伞借给了陆楠,现在要怎么回学校?
    从警局跑到路口打车也会被淋成落汤鸡,何况晚上还有新来的教授的心理学课,我正不知所措,老警察叼着烟走了出来:“怎么,没拿雨伞?”
    我点了点头。老警察姓林,警局的人都叫他老林,他真正的名字很少有人提起,我也没有记住。唯一记得的只是当年他办一件案子的时候,因为警备人员的疏忽导致一个凶犯逃跑了。那是他亲手抓到的凶犯,跑了,他就要再抓回来。可是再抓到凶犯的时候,凶犯却在笑,一边笑一边骂老林:“你牛呀,你牛!你让我死,我让你老婆死,她得给我陪葬。”
    原来凶犯把老林妻子杀害并且残忍地肢解了。抓住他的时候,凶犯看着地上的尸块笑得很张狂,老林看着他疯狂的样子,控制不住地拔出抢对准了凶犯的脑袋!所有人都以为老林会开枪,阻止他的话怎么也喊不出口,毕竟这是多大的仇啊!可是,枪响了,随之而来的是碎裂的声音,凶手还稳稳地站在那儿,碎裂的是老林的结婚相框。闲聊的时候李所长说,你是没看到,老林那时候看着凶犯,几天几夜没睡的眼睛泛着血红,声音沙哑地说:“你不配。”
    抬头看了老林一眼,因为长年抽烟,他的牙齿有些熏黄,吸完最后一口烟,老林说:“看这阵势这雨要停还得一两个小时,你等着。”

    老林再出来的时候,拿着一件雨衣,那是一件老式的雨衣,军绿色的,我还是小时候见父亲穿过。老林把雨衣递给我道:“你别看它旧,能挡雨,穿着回去,可别淋湿了。”
    我点了点头,穿上老林的雨衣就跑了出去。
    老林妻子死后就再没结婚。李所长说,老林也没孩子,妻子死的时候他敲下自己的一颗牙跟着妻子一起葬了,他也留下了妻子的一颗牙。老林说,他是补牙的时候认识他老婆的,一人留下一颗牙,下辈子还是夫妻。
    喝完最后一口热豆浆,我看着楚恒:“怎么样,感人吧?”
    楚恒一笑:“还行,不是你编的故事吧。”
    我“切”了一声:“我是那么没有水准的人吗?老林的故事在我们局里传了很久了。”说罢我抹了抹嘴问楚恒:“你要不要吃点别的?”
    楚恒摇了摇头:“牙疼,不吃了,明天去补牙。”

    “去哪儿补?”
    楚恒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不知道呢,就近吧,我明天还有考试呢。”
    楚恒是我男朋友,公安大学三年级的学生,主修刑侦学,认识他还是在心理学教授的大课上。
    楚恒看着我笑道:“下次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穿个旧雨衣,搞得我跟见了怪物一样。”
    我吐了吐舌头,出食堂的时候就给陆楠打去电话,电话响了很久还没人接,因为要上课我就挂断了并且关机。回到宿舍的时候陆楠已经回来,看到我哈哈一笑,原本的牙上被绑上了矫正的钢丝。
    “天呢,你疯了,怎么戴上牙套了?”我看着陆楠问道。
    陆楠一笑:“怎么样,戴上眼镜像不像四眼钢牙妹?”
    “挺像,怎么想矫正牙齿了?”
    “我的牙有点倾斜,就让我戴上牙套了,等牙矫正好了再拔了,小S的牙就是矫正好的,我矫正完了就成了美人贝齿了。”
    陆楠性格开朗,有些大大咧咧的感觉,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和她成了朋友。“矫牙可是吃苦的事情,什么都不能吃。”
    陆楠冲我呲牙:“不能吃正好。我正好减肥。”
    那天晚上睡得很晚,宿舍的人因为陆楠的牙说到了自己的牙齿,我突然想到我小时候的牙齿,上面掉的被放在了脚垫下,下面掉的被放在了门框上,外公说这样牙神爷爷才会看到,然后才会给你新牙的。小孩子总是很幼稚,对大人的话深信不疑,而我也因为牙神爷爷的恩赐有了一口健康的牙齿。
    3
    到警局的时候已经十点了,上午有解剖试验,所以提前请了假,老林拿着紫砂壶看着电脑里的还原画像,按照骨骼推测,受害者的头骨被大致还原。
    “小姜来了。”老林回头正巧看到我随即笑了笑。
    我点了点头,把装在袋子里的雨衣递给老林:“师傅,谢谢您。”
    老林看了我一眼笑道:“谢什么。你来看看这个。”
    电脑还原照片上,死者没有固定的年龄段,老幼都有,根据还原画像数据显示,我抬头看了一眼老林,老林一笑:“看出了什么?”
    “正常的人类应该有三十二颗牙齿,可是一般人都只有二十八颗,因为那四颗为智齿,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长出来的,可是四位受害者却有一个共同点。”
    老林笑了笑:“他们在正常的范围内,都少了一颗牙。”
    “这不可能是巧合。”我看着老林认真地道。
    老林看了我一眼淡笑道:“你跟我来。”
    警察局的会议室里,老林翻了很久才翻出一卷带子,放进录像机的时候他才转头问我:“你去过西双版纳,湘西这些地方吗?”
    我点了点头:“去过云南。”
    “那你应该明白,中国这么多民族中,有很多独特的民族信仰。”

    我点了点头,老林道:“这是我们看一个纪录片的时候刻录下来的,你看看吧。”
    老林关上门,漆黑的屏幕开始出现雪花,那是一卷纪录片,有很多镜头是暗中偷拍的。纪录片讲述了在湘西有个村子,因为对尸体的崇拜,所以孩子长到十三岁的时候都会取下一颗牙齿放在玻璃器皿中,埋在地下,埋的位置要看风水,埋牙齿的地方就是人死以后要埋葬的地方,村子有传统,人死以后尸体是不能毁坏的,要村里最好的刀手取下他的皮肉,然后风干骨架,再把人埋到当年埋牙齿的地方,而这样做的原因竟然是为了避免死掉的人再活过来,在很多异族信仰中,从死神手里回来的人,带着更大的厄运,那样的人是要带走更多的人才回来的。
    整部纪录片看下来我唯一记得的就是年老的巫婆胸前戴着的项链,圆润的项链像是华美的珍珠,但是却散着一股说不出的白光,纪录片的旁白说,那些都是牙齿打磨而成的,牙齿的主人死在异地,不能埋葬尸首,所以要把牙齿进贡给年老的巫婆才可以得到祈福。牙对于这个村子来说是神圣的象征。
    出了会议室,老林他们在一起玩牌,见我出来,老林放下牌走了过来。
    警局的长廊上老林和我说:“怎么样,觉得信仰这东西很可怕吧。”

    我点了点头:“我真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如此信仰牙齿。”
    老林笑道:“世上神秘的事情多了,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往往是破案的关键,你是学法医的,看了资料,你有什么发现?”
    “凶手有一定的医学基础,不然行凶手法不会这么巧妙。其次,按照牙龈破损程度,凶手取下牙齿的手法很小心,难道您怀疑?”我不觉一震抬头看老林。
    老林一笑:“我妻子以前就是一个牙医,所以我明白,一个牙医对牙齿的信仰绝不会低于那个视牙齿为神圣象征的村落。”
    窗外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八月的江城总是这样,下班的时候已经五点了。
    才出了警局的门陆楠打来电话:“姜,回来的时候给我带点粥吧,要最稀的那种。”陆楠的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你怎么了?”我问陆楠。
    “我的牙疼死了,什么都吃不下去。”听着陆楠的声音我淡淡一笑:“我就说吧。”
    我记得小时候母亲也曾带我去矫正牙齿,可是因为害怕那个秃顶的牙医我哭着闹着不矫正,才逃过一劫。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六点多,在永和大王给陆楠买了米粥。回到宿舍的时候,大家都不在,只有陆楠躺在床上,嘴已经肿了起来。
    “怎么回事,是不是感染了?”
    陆楠摇了摇头:“头几天都这样,没事。”因为疼痛脸上再没了以前那种开朗的笑容,一切变得有些沉重。
    我给陆楠买的粥,陆楠一口都吃不下去,我要她去看医生,她却和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4
    对牙医杀人尚在推测中,所以并没有引起领导的关注,因为案子特殊,所以一度陷入僵局。老警察连周加班查线索,而实习生依旧很闲,周末回家的时候,母亲在厨房熬粥,见我回来道:“你外公住院了。”
    俗话说得好,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外公就是因为牙疼进的医院,再见到外公时,外公嘴角流着黄色的脓液,所有的牙齿几乎全都脱落了,曾经健康的外公面色蜡黄,仿佛还剩下一口气。
    跟着母亲去见医生医生说:“是牙齿感染,导致大脑内部出现蠕虫反应。”
    “蠕虫反应?”
    医生点了点头,灯箱上是医院对外公所做的脑部CT,大脑的位置几乎被小圆点所占满,就像鱼子一样的小圆点聚满了外公的头部。
    医生说:“这些都是蠕虫。”说着拿出一个玻璃瓶,微小的黄虫子在玻璃瓶子里蠕动,医生说:“这是从林老先生的鼻腔取出的。”
    忍住想要吐的感觉,我问医生:“能取出这些蠕虫吗?开颅手术不可以吗?”
    医生摇了摇头:“这是神经性寄生的蠕虫,繁衍能力极强,以血肉和脑组织为食物,全部清除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即使全部清除掉,因为脑组织的损伤病人也会在短期内死亡。”
    离开医生那里的时候我指着桌子上的瓶子对医生说:“能把这只虫子给我吗?”

    医生点了点头。
    回到病房的时候外公依旧虚弱地躺在床上,我记得小时候我总是跟着外公,他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带着前所未有的亲和力。而现在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静静地等待死亡。
    离开医院已经下午四点了,雨下起来的时候还没赶到学校,冰凉的雨打在身上,学校外有一间牙医诊所,招牌很大,路过的时候里面还亮着灯,索性进去。
    “有预约吗?”牙医是个很帅气的男人。他看着我浅笑。
    我摇了摇头:“我要一些牙龈的消炎药,我朋友矫正牙齿,整个嘴都肿了起来。”
    他一笑,从药柜里拿出一包药片递给我:“吃这个就好,能消炎止疼的。”
    付了钱,我便离开,走的时候牙医说:“要是还不行,你可以带她来看,检查一下是不要钱的。”
    我笑着说了谢谢,回学校的路上我给楚恒打电话:“楚大少爷,已经五天没来学校了,在哪儿坐拥美女看天下呢。”
    “姜女亘,这几天我不去学校了。”电话那边的楚恒声音有些沙哑。

    “怎么了?”
    “有点事情,我回去再找你。”
    我拿着电话一边走一边和楚恒说:“别是真让我说对了,追美女去了吧。”
    楚恒一笑:“别胡说,我过两天就回学校。”
    又闲聊了几句,楚恒挂掉电话,我往宿舍楼走。
    回到宿舍的时候陆楠已经睡着了,嘴上戴着口罩,宿舍的人说她疼了一天才睡着,所以我便没有打扰她,把药放在了她的床头。
    躺在床上我翻看从警局带来的卷宗,都是近些年发生的相似的案子。睡觉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外面又下起了雨,梦中外公站在我面前,手里捧着白森森的牙齿,他说舌头烂了牙都不会烂,你把外公的牙找回来吧!整整一夜我都在帮外公找牙,找了很久很久。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宿舍的人该走的都走得差不多了,就连陆楠都走了,刷牙的时候看着镜子里我的牙齿,有人说牙齿不坚固,所以会掉落,可是人死以后除了一堆白骨,牙齿是唯一能留下的。
    陆楠回来的时候我才看完整本的卷宗,陆楠戴着口罩,但是表情却没那么痛苦,我问她去了哪儿,她一笑:“去看牙医了,我牙龈敏感,医生说没事,坚持几天就会好。”
    “你可千万不要小看牙疼,我外公就是因为牙疼,现在生命垂危。”想到外公我突然想到那天从医生那里要来的虫子。
    从包包里找到那天医生给我的虫子,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微小的白虫子在短时间内强大的繁衍能力,半个瓶子的虫子在蠕动,红色的液体,黄色的液体,我仿佛看到了这些虫子在蚕食外公的脑浆。甚至比尸体腐烂以后所形成的蛆蚜还让人恶心。不觉间一股作呕的感觉袭上心头。
    陆楠看着虫子皱着眉头问我这是什么虫子,把虫子递给陆楠,我道:“我外公鼻腔里发现的,因为牙齿感染所出现的寄生虫。我拿来的时候只有一只,你看繁衍得多快。”
    看着虫子,陆楠道:“想着都觉得恶心。”
    那天一整晚我都没有睡觉,那些虫子的繁殖速度让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看的电影,电影里,人虽然活着,但是精神却傻呆呆的,除妖的老道士说他们被厉鬼附身,用剑劈开身体的一刹那,全是虫子,带着血色的虫子蠕动在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随着血水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甚至有手指一般的虫子把人的眼球顶了出来……整整一个晚上我的梦里都是虫子。外公,我,所有的人在那些虫子的蚕食下成了累累白骨。
    去警局的早上又路过了那间牙医诊所,一般的诊所都是八九点钟才开门,那家牙医诊所早上六点就已经打开了灯,却没有挂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牌子。
    推门进去的时候,有铃铛在响,抬头一看,才发现,门上挂着一个独特的小铃铛,烦琐的花纹,朴质的铜色,只是短短的一瞥我却发现铃铛的芯是白色的。男子笑了笑:“是你。”
    没想到只有一面之缘他却记住了我,因为时间尚早,诊所里并没有什么人,只有他一个人在。

    我淡淡一笑:“你好,刚旅行回来?”也许是因为职业病,进屋我就发现了在角落里的背包,我指向了角落里的旅行袋。
    牙医伸出手冲我一笑:“齐辰。”
    “姜女亘。”
    牙科诊所不大,里面却有一个独立的小空间,窗外是很美的晨景,他笑着看我:“你是对面公安大学的学生吧。”
    我点了点头。
    “难怪我总是能见到你,你那个朋友好了吗?”玻璃镜片下的齐辰目中温和,丝毫没有恶意,我点了点头:“她牙龈过敏才会很痛苦,你对牙很有研究吗?”
    齐辰一笑:“还好吧,也有几年了。”
    “那如果因为牙龈感染,所在大脑内部发生的蠕虫反应有治愈的机会吗?”我问他。

    齐辰一愣,疑惑地问我:“牙龈感染所发的蠕虫反应,这样的几率太渺茫了,目前我还没有发现过,在极度潮湿的条件下,牙齿的寄生虫才能存活,我们这里属于温湿气候。”
    听他如此说,我掏出了包里从外公身上取出的蠕虫:“你认识这种虫子吗?”
    看了虫子齐辰一愣:“你从哪里得到它的?”
    “你认识这种虫子?”我从齐辰的眼里看到信息。
    齐辰道:“我见过这种虫子,虫卵的时候几乎是看不见的,这种虫子是我在去一个湘西的小寨子找有关对牙的信仰时所遇见的,寨子里有专门养虫的老人,在那个小寨子里,虫子是远古祭祀时惩戒的一种手段,后来因为灾害没有东西吃,寨子里的人想到繁衍很快的虫卵,所以就以繁衍的虫子为食物,渡过难关,那以后寨子里的人为了报答虫子的救命之恩,每年都会进贡虫蛊给虫子进行繁衍。只是在现代化的今天,很多年轻人离开寨子,这项传统就由很多自愿的老人来完成。你手里的是母虫子,繁衍能力更快,公虫有药用价值,可以麻痹人的神经。只是这种虫子在这样的气候下很难生存。”
    离开牙医诊所的时候,齐辰留下了那瓶异样的虫子,说是要好好研究,齐辰也说这样的虫子繁衍极快,根本没有灭绝的方法,这就证明外公一定要死。
    5
    案子还是没有任何线索,开会的时候有人建议重新验尸,局长答应,会议结束以后老林就不见了,我整理卷宗的时候一同来实习的李诺说:“你是没看见老林,今天早上嘴肿得老高,笑死我了。”
    “这有什么可笑的。”我淡淡一笑,“牙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
    李诺挠了挠头:“姜女亘,干吗这么严肃,开开玩笑。”
    我叹了一口气:“我可没心情和你开玩笑,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吧,我要去医院看我外公。”
    五月的天气阴晴不定就像心一样,会议结束的时候母亲打来电话,她说:“医生说你外公只有这几天了。”
    到医院的时候,家人几乎都来了,外公的一口牙掉得一颗都不剩,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外公从小就疼我,看到外公这样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母亲给外公喂饭的时候外公一直在呕,伴随着米粒而出的是一条又一条红色的虫子。母亲和舅舅都很平静,舅舅和我说:“这样的状况已经有几次了。”
    离开医院的时候给楚恒打去电话,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我又把电话打去他家,响了几声,接电话的是楚恒的母亲。
    楚妈妈说:“楚恒不在,你是姜女亘吧,等他回来我让他和你联系。”
    外公是那天晚上离开的,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为外公盖上了白布,母亲哭得很伤心,清早的时候大家都换了黑衣服,只是外公的死前的照片并没有被拿出来,江城历来有传统,人死以后是要照一张照片的,照片能摄取人的灵魂,这样他才能永远和家人同在,只是等了很久直到来礼拜的人,外公的最后一张照片都没有出现。

    遗像中的外公露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很开朗。
    因为外公的死,我向警局请假,一同实习的李诺道:“你请假,老林也请假,乖乖,你们不是师徒恋吧。”
    我没心情和她开玩笑,索性挂了电话,回头的时候,舅舅正在殡仪馆的门口抽烟,舅舅一直都是孝子,不可能不遵从家乡的传统为外公照相的。
    “舅舅,外公的最后一张照片为什么没被摆出来。”
    舅舅回过头见是我,淡淡一笑,哭红的眼里带着失去亲情的哀伤,他猛地吸了口烟然后回头说:“你外公死的时候样子不好,所以就没被摆出来。”
    “外公死不瞑目吗?”我记忆中最不好的遗像也只有死不瞑目了。

    舅舅摇了摇头:“都是那些虫子,你外公死的时候七窍流出的都是那些虫子,根本没法摆出来?”
    晚上七点多舅舅送我回学校,路上我们什么都没说,车里的气氛压抑得很,下车的时候舅舅说:“对了,上次你说你摔跤掉的那颗牙补上了没有?”
    我摇了摇头:“一颗牙罢了,有时间再去补。”
    舅舅道:“可别小看一颗牙,这是一个牙医的电话,他补牙不疼的,你外公之前就在他那里补的牙,有时间就去补上。知道么?”
    我点了点头,外公死后舅舅便十分珍惜家人,拿了电话,我下车离开。
    回到学校的时候,陆楠不在,宿舍的人说陆楠一天都没回来,因为整整一天都跟着母亲他们操办外公的丧礼所以很累,就连往自己床上爬的力气都没有,重重的躺在了陆楠的床上,靠在床上的那一刻,几个像是小石子的东西硌到了我的后背,打开灯我才看到陆楠床上散落着几个白色的东西,拿起来的一刹那我惊呆了,那些白色的东西竟然是牙!
    足足十颗牙齿被我捧在手里,我确定那些都是陆楠的,其中的一颗槽牙还是我陪着她去补的,不断地给陆楠打电话都没人接,宿舍的人说:“没事,要是陆楠有大事情,肯定会通知你的。”
    陆楠失踪的第三天,学校报警,让我想不到的是,再见到陆楠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了,因为外公的丧礼我有一个星期没有参加办案,再回去的时候遗尸案又有了新的受害者,两个受害者依旧是被硫酸腐蚀粘在一起,一男一女,经过调查,警局确定,男的是失踪的公安大学学生楚恒,女的也是公安大学的学生陆楠。
    6
    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了,只是两个月以后老林却死了,老林的死讯传来的时候,齐瑞安已经被判处死刑,听到老林的死讯,那个怪异的老头突然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喃喃自语:“又一个……”
    不管警察如何问,那老头终究还是什么都不说。
    老林的死因和外公一样都是蠕虫感染,外公的最后一张照片我没有见到,可是我却见到了老林的,照片上的老林,蜡黄的脸上挂着很多只红色虫子,眼眶,耳朵,嘴角,鼻腔,几乎七窍都有虫子在蠕动。就像是七窍流血一样。
    就在老林死后的第三天,警局对齐瑞安进行了更为深入的调查,在调查中我们找到了齐瑞安以前的资料。
    齐瑞安,原名:多部亚索。民族那一栏是烦琐的异族文字,警局请来的民俗专家说:那是一种生活在湘西的小部落所信奉的文字,并没有真正的民族信仰,只是一小部分人信奉独特的神明。
    我突然想起了老林给我看过的纪录片,民俗专家说:“那个小镇对牙齿有着深深的民族信仰,根据近些年的调查,这个小镇的人似乎又开始信仰一种蠕虫。”
    听到“蠕虫”两个字,我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在民俗专家的帮助下,警局从齐瑞安口中终于得到了一个近乎于疯狂的真相。

    齐瑞然说:虫子曾经救过全寨人的生命,他们不能让恩人一般的虫子离开这个世界,因为部落里没人愿意做虫蛊,所以他才来到了这里,寨子里的人有一套完美的治牙方法,所以他成了一名牙医,在他成为牙医的这十年里,他按照习俗,把虫卵藏在人的牙齿里,虫子在牙齿里繁衍以后蚕食人的血肉与脑组织造成人死亡。人死以后虫子蚕食残存的血肉,繁衍能力极强,如果没有血肉的滋养这种虫子的死亡率极高。
    这是一个多么疯狂的想法,用牙齿当卵巢,孕育虫子,用虫子生生不息的力量繁衍虫子蚕食人类,达到虫子的繁衍。
    “你为什么要杀害那六个受害者?”WWW.GUIDAYE.COM
    齐瑞安叹了一口气回答:“因为这里的环境条件温湿,所以虫子发生了异变,在最初的时候并不能正常繁衍,一年前,我才找到让它们正常繁衍的办法,只是有些人的体质还是无法作为虫蛊,所以我杀了他们,在部落的传统中,无法为神奉献的就是魔。”

    “所以你在老林的牙里也放了虫卵?”我震惊地问齐瑞安。
    齐瑞安点了点头:“我不能让那些虫子死掉,在村里人没有东西吃的时候是它们生生不息的繁衍救了我们的命。”
    离开警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对这样疯狂的民族信仰,几乎让所有办案的警察震惊,而老林如果不是用自己当做诱饵,也不会死得这么不明不白,可谁会想到一个牙医会为这样虔诚的信仰而杀人呢,回学校的路上我路过齐辰的牙医诊所,里面亮着灯,有人还在等着看牙。大多都是公安学院的学生。
    看着齐辰的牙医诊所我叹了一口气,还好并不是所有的牙医都有那么疯狂的信仰。
    只是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给我牙医地址的是舅舅,而这个牙医也曾为外公换牙。
    蠕虫反应……
    一颗牙。
    两颗牙……
    我仿佛感觉得到很多虫子在身体里蠕动,一寸又一寸,蚕食着我的血肉与生机,生命最迷茫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一个清淡的男声和我说:“我是齐辰,是齐瑞安的儿子,信仰着拯救生灵的虫。”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陆楠的话:“门口牙医诊所的牙医超帅的……”
    就像很多人说的,有些事情即使百转千回终究能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而我追随了陆楠,楚恒与外公的脚步,整个世界都是虫子。那是他们的信仰,我们的死亡。
    你生过牙病吗,看过牙医吗,如果生过牙病,也看过牙医,那么希望你所遇到的不是和我一样信奉蠕虫的牙医。


    我从没想过在陆楠消失一周后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而和她粘连在一起的竟然是我的男友。
    老林说:“他们的尸体在郊外被发现,手法和上几起案子几乎是一样的,有趣的是一个是你的室友,一个是你男朋友,不是你看了之前的案子所产生刺激犯案的吧?”
    我没有说话,一直看着那两具尸体。陆楠,楚恒,他们为什么会死在一起?
    尸检的时候我作为助手,跟随老法医解剖尸体,陆楠的尸体和楚恒的尸体是一起被解剖的,不出我所料,陆楠的牙套已经没了,嘴里还剩下几个摇摇欲坠的牙齿。法医取下其中的一颗作为线索,而更让人吃惊的是楚恒的嘴里——整整一口的牙全都没了,现在的楚恒就像一个年迈的老太太。
    出了解剖室,老林就在门外,法医说:“尸体最可疑的地方就是两具尸体的牙龈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并且他们死前所导致昏迷的药物也有些问题,要进一步化验才能确定成分。”
    翻看着解剖报告老林问法医:“凶手是牙医的可能性大吗?根据我的调查,几乎所有的受害人都在死前看过牙病。”
    法医道:“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性,相比外行人行凶,牙医的行凶率要高很多。”
    我点了点头:“陆楠生前看过牙医,并且做了牙齿矫正手术,而楚恒在半个月前也因为看牙而请假回家。”
    老林道:“这就没错了,你知道死者是在哪里看的牙吗?”
    我摇了摇头,陆楠矫正牙这么长时间,我却没有陪着她去一次,而她在言语间也没有涉及在哪里矫正的牙齿,原本没什么,现在想想不觉有些后悔。

    老林见我有些不解道:“全市一共一千三百家牙医诊所,江城有三百多家,我已经去了一百七十八家。目前没有发现什么状况。在剩下的一百二十二家里一定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一个月一连失去三个亲人,让我的精神受了很大的刺激,舅舅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坐在陆楠的床上发呆,突然觉得牙齿是一个恐怖的东西,舅舅在电话里不住地嘱咐我要去看牙,他说一个姑娘家,少一颗牙齿终究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他已经帮我约了熟悉的牙医。
    挂掉电话我看向窗外,漆黑的夜幕中路灯散着散弱的光,我所熟悉的三个人都因为牙而死,其实牙齿也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周末的时候打通舅舅留下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男人,声音清淡,说了预约人的名字,他要我下午去他的牙医诊所。
    “正则街十三号。”
    听到正则街三个字,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齐辰,“正则街”就是市公安大学所在的街,整条街只有齐辰一家牙医诊所。

    我淡淡一笑。下午收拾好一切就去了牙医诊所,见到我齐辰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是我舅舅帮我约的。没想到这么巧。”
    干净的小房间里,齐辰穿着白大褂,护士就在一旁,我问他要不要打麻药,齐辰一笑说:“放心不疼的。”
    牙齿被铁架子支好,微微的痛楚传来的时候,眼皮变得很沉重,没有多久我就睡着了,下意识中我只知道,有很多东西在我的牙齿间游走。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诊所里面还有一个小孩子在补牙。一边为她补牙,齐辰一边说:“可不要再吃糖了,延迟了换牙时间是很痛苦的。”
    付了钱,我就离开了,新补好的牙齿让我有些不习惯,回学校的路上就掏出随身的小镜子来看,新牙齿很白,在众多牙齿中独树一帜,却显得有些诡异,那种白就像没有皮肉的尸骨,透着一种阴冷的恐惧。
    老林依旧在用自己的办法查着江城的牙医诊所,大家都说老林不行,这年头要的是科学,只是老林却还在固执地找。
    那家小牙医诊所在江城的巷子里,深巷,老林下令去抓人的时候,他自己拔下的牙已经被装好,而且装得很成功。
    牙医是个六十岁的老头,叫齐瑞安,做牙医已经十年,老林之所以怀疑他,是因为这个牙医诊所的进货单里从来没有麻药,没有给人打过麻药,拔牙补牙的时候却找不到疼痛感,而且六位受害者都有在这个牙医诊所诊治的记录。
    被抓捕的齐瑞安并没有反抗,对杀人案供认不讳,至于他为什么杀死那些人他却什么都不肯说,而当老林问道名册里没有的陆楠与楚恒时,他眼中晃过一丝欣喜之后也承认是他所杀。
    牙医杀人案就这么被告破了,简单得有些让人意外,一切似乎都是老林一个人的功劳,轰动江城的大案就这么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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