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的苹果

 他的那只13岁的蛋糕仍然摆在那里,异常凄哀。

  

  小学一年级的第一天认识了叶进。当我听到点名的老师喊“叶进”的时候,我在教室里寻找那个叫叶进的女孩子。没想到眼前一个男孩子从座位上扭扭捏捏站了起来,原来叶进是个男孩子!

  叶进开始自我介绍:“大……大家好,我叫叶进。”声音恐怕只有离得很近的人才听得见吧?我竖起耳朵想要继续往下听,他早就软绵绵坐了下来,我只看得见他红透了的耳根。

  忘记了后来到底怎么跟叶进成为好朋友的,也许是因为我太开朗而他太内向吧,水火也有相融的一天,性格迥然的两个人没有什么理由不可能成为朋友。只是在叶进的13岁生日之前,我没有在乎过这个朋友。

  叶进是够幸运的,因为他在一年级认识了我使我将他列为好友,如果晚一点,恐怕他就找不到朋友了,因为后来我长大了,懂得女孩子一样的男孩子是不讨人喜欢的。

  叶进从来没有朋友,除了我。真想不通他怎么会粘上我。如果要用一个比喻,就可以把他比成一块橡皮糖,一不小心沾到了他就别想甩掉,而且他是那样执着地粘住你不放。

  教室里如果没有我,他必定钻在角落里看他的书。如果我在教室里,他会有可能跟我说上几句话。

  也许我天生面善吧,呵呵。况且我是班长咯,一定要平易近人的!

  叶进的同桌是个男生,超坏的男生,总是欺负叶进,叶进有时候会挨揍,揍到角落里头他也不会有半点反抗。老师出面调解过—没用的!

  可是我这个班长不是白当的,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演一出“美女”救“英雄”,在叶进的心里,我一定像守护神那样高大。

  可是守护神也会有被惹毛的一天,原因真的记不得了,总之是我看叶进很不爽,然后便以班长的名义宣布:“不理你了!哼!”这种理与不理的游戏通常只在女生群里流行,男生是不会吃这一套的。可是叶进他吃,而且吃得很认真。在若干天的沉默(背后布满阴影的样子)之后,他忽然憋足了半辈子的勇气转过头来对我说:“不要不理我好不好?”不经他提醒,我已经不记得我们处于冷战之中了呢!我一点都不较劲地答应了他,因为理不理没有什么两样的。

  中间的故事就忽略不记了吧,让我们从小学飞到中学看看吧—时间本身就如飞一样,毫不夸张。

  七年级了,我们都该成长了不少吧。我还是做我的班长,叶进还是做他的橡皮糖,只是他似乎开朗了一点点,至少被人揍的时候他也会吱声,甚至反抗。我们还是分在同一班级,这为叶进进一步粘着我提供了又一个有利条件,只不过座位离开远了。

  我最怕最怕叶进从他书里掏出一只又大又红还发光的苹果,摆在我的桌上说:“喏,我奶奶给我的,你吃吧,洗过的。”每每这个时候,我的同桌总是笑得人仰马翻的,然后怪腔怪调地说:“人家奶奶给的哦,洗过的。”

  你见过这样的男孩子么?见面就问饭吃饱没,电话只聊衣服穿暖没。

  一次,碰到叶进,我非常主动地说:“我—饭吃饱了,衣服穿暖了!”可是他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我耐着性子问:“咦?你脸色不好呀?怎么了?”最后才明白,原来他怪我打了耳洞,戴了耳饰,说我这样容易感染细菌。我莫名其妙地一下子生气起来,岂有此理!!难道我打扮自己还看你脸色不成?!

  我真的开始与叶进闹冷战,而且每时每分都记得这种气氛,狭路相逢就与他冷眼相对。这小子经过几年的进化,竟也开始倔强起来,对我视而不见,假装不经意地擦身而过,表情更是臭得不行。

  我照样整天嘻嘻哈哈,朋友一大堆,冷冻了一个还有一群呢,何况冷冻的这个我根本不在乎!偶尔斜眼瞅瞅独行侠叶进,除了瘦了一些之外,表情还是一样臭臭的。

  后来几次关注叶进发觉他越来越不对劲,表情臭得几乎发黑。


  某天,他忽然把一个超大的苹果(久违了,苹果!)放在我的桌上,对我说:“喏,吃了吧!”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亮点。

  冷战就算结束了?我盯着眼前的苹果不知道该吃还是不吃,叶进一直站在面前等我吃苹果,我想他的脸一定比苹果还红吧—因为憋足勇气是难免脸红的。我怕他的脸充血过度而爆炸,大发慈悲地啃了一口。叶进一溜烟地跑了,留给我一个柔弱的背影,这家伙,一定是跑到哪个地方窃笑去了。

  晚上,叶进跑过来说:“明天……明天是我的生日,我想请你吃饭。”

  “好啊!请我吃肯德基!”我兴奋地嚷嚷,忽然发现自己嚷错了对象。果然,叶进很难堪地说:“可是、可是我跟我奶奶已经说好了的。”

  我立刻装出很高兴的样子说:“哦,那更好!吃家常菜,很棒的!”13年来,叶进从来没有开过生日派对,这次虽然算不上派对,但至少是请了人回家吃饭了。

  第二天的晚上,我如约而至,叶进有点措手不及把我请进门。

  真没想到,叶进家这么富丽堂皇。原来叶进的爸妈都是赚大钱的,就连今天叶进的生日都忙得不在家,叶进的奶奶很热情,她端上了热腾腾的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我看见一旁的柜子上有一只大蛋糕,一定是一会儿要吃的吧,我开始流口水。

  叶进的奶奶忙碌完了,我们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一时没有人讲话,我忽然觉得气氛好诡异。叶进的奶奶抹了一把汗拿起筷子,说:“来,进进的同学啊,不要客气,尽管吃啊。”于是,我笑着拿起了筷子,捧起了碗,很不自然地开动起来。

  气氛始终有点异样,叶进看起来很紧张,而他的奶奶,看起来很—哀伤?我不知是否有这个味道。我忽然灵光一闪从背后抽出了一件准备好的礼物—篮球衣,我是希望叶进能看起来更健康更开朗。他非常高兴地把大号的球衣套在了身上,站起身张开手得意洋洋地欣赏自己的球衣—

  他难得的笑还留在脸上—

  猛然间五官扭在了一起—

  双手狠压胸口那个大大的10号,栽倒在地上……

  他奶奶疯狂地扑过去扶起孙子,我颤抖着叫来了救护车。

  在医院我看见一张雪白的床单将他从头到脚遮盖,我的脑海一片空白……

  他没了!我像是丢了身体某一部分一样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原来他是早就已经查出来“肺癌晚期”,一切对我来说都太恐怖了,因为我那样对他!对一个将要离开的人!对一个关心我的人!

  后来,去看他的奶奶。我看见他的那只13岁的蛋糕仍然摆在那里,异常凄哀。

  我还看见一箱苹果,个个又大又红,奶奶说叶进每个月都会买一箱,每次都是正好吃完,上个月却都没有吃完。我把那半箱苹果拿回了家。

  叶进,你看好了,我会把我上个月欠你的全都吃完,你别再表情臭臭的了。而且,我会每个月买一箱苹果,每次都正好吃完,一个不留,一点不剩……

  后来,在论坛上看到一张帖子:“也许它只是你生命里的一部分,可你却是它生命的全部。”是讲宠物的,我莫名其妙很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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