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的艺术楼

    瑞云吃过晚饭,去了艺术楼。瑞云是学法律的,业余喜欢音乐,闲下来时常去找艺术系的老师请教,和艺术系的师生们混的很熟。瑞云是个地道的城市女孩,温柔娴雅,身材娇好,细长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无论瑞云穿什么都很漂亮得体。在这所大学里瑞云显得很出众。每次瑞云在艺术楼里一走,都会有那帮敏感而神经质的“未来艺术家”们投来一缕缕色迷迷的眼光。男生们想方设法与她接近,瑞云无动于衷,只是笑笑不做任何反应。其实瑞云已经有了男朋友。女生们嫉妒她,背地里说瑞云是狐狸精,看她的名字就知道,聊斋里就有一篇《瑞云》。
    此时,瑞云踏上艺术楼的台阶。心里一阶一阶地数着,琴房在四层,要转过好几个楼梯拐角。差不多每天都来,瑞云早就熟悉了。每一段台阶都是八阶,瑞云一上楼就习惯性地数。这座艺术楼在校园的西北角,与主教学楼距离很远,可能当初设计师的构想是想让这里更幽雅安静些。
    瑞云的脚步轻捷而响亮。楼道里很静谧,没有其他人走动。转到第三层楼梯拐角处时,瑞云忽然想起昨晚换下来的衣服还丢在床上呢便转身准备回宿舍,忽然又觉得自己好笑,衣服很多呢,周末再洗也不迟,瑞云觉得自己这个闪念有点莫名其妙,于是又把身子转回来。拐角处的墙壁上是一幅大画像,就是那位伟大的了不起的大科学家爱因斯坦。小老头一头白发,正慈祥地望着瑞云。挨着画像边上是一扇打不开的窗户,只用来采光。瑞云笑了下上楼去了琴房。

    琴房里除了瑞云还有一个胖女生在弹钢琴,一个黄头发瘦弱的男生站在窗子边上望着窗外的景致出神。瑞云觉得有点不对劲,平时这里很热闹,今天怎么人这么少?瑞云想着坐下来打开钢琴。琴声低回婉转、抑扬顿挫在瑞云白皙清瘦的指尖流动,顺着窗子飘出去,弥漫在黑沉沉的夜色里。

    弹了一阵她觉得有些累便停下来。站起身,忽然发现琴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硕大的深栗色钢琴像一座座大棺材静止在那。胖女生和黄毛什么时候走的自己浑然不觉。窗外似乎刮起了小风,窗棂吱呀吱呀地发出轻微的呻吟。瑞云眨了眨细长的眼,随手把门带上出去了。
    楼道走廊狭窄而冗长。天花板上每隔七八米就有一盏灯亮着。光线苍白而凝固。光晕投射在大理石地面上朦朦胧胧有种不真实的洁净。瑞云的高跟鞋踩踏出的嘚嘚声很有节奏。走廊里静的甚至能听到心脏的跳动声。瑞云拿出手机看时间。呀!瑞云一惊,已经是后夜一点了。她微微皱了皱眉觉得有些怪怪的,自己才练习了一会,来的时候才八点多,怎么的就过了好几个小时了呢?这不太可能。楼道里太空旷,皮鞋的声音格外响,还有回音。瑞云走着猛然觉得好像还有一个人也尾随着自己走,鞋的声音也似乎没了节奏显得凌乱而沉闷。走过一盏灯来到楼道口,自己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墙壁上,摇摇晃晃,忽忽悠悠。瑞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快走几步顺着楼梯滑下。在三层拐弯处差点碰掉了爱因斯坦画像。
    出了楼道口,瑞云理了理长发,忽然自己笑出了声。谁在那?两个保卫处的干事拿着手电筒走过来。是我。法律系的瑞云。瑞云平静如水,笑容也异常的妩媚。哦!该休息了,快回宿舍吧。保卫说着,目光诡秘地看着瑞云并小声嘀咕:这个妞挺漂亮,不过有点狐媚。瑞云含混地听到了也没说什么兀自跑向宿舍楼。
    来到宿舍楼里瑞云一愣,墙上的钟正好十点。自己又拿出手机,啊!也是十点!瑞云觉得蹊跷,在艺术楼里自己并没有看错,仔细地看了好几遍明明是1点啊。瑞云的心又紧迫起来。今晚的确有点古怪。
    瑞云洗完衣服晾好准备去练琴。今天是周末,同宿的姐妹们去逛街买零食,瑞云不喜欢,男朋友又没空来,她便一个人去了艺术楼。今天时间还早,一抹夕阳红彤彤的挂在天边,光线还有些刺眼。瑞云上了楼梯。那天晚上的事又浮现在脑子里。不过今天她放松多了,天还没有黑,一切都那么真实,触手可及。上到三层拐角处时,瑞云无意中碰到了爱因斯坦画像。瑞云吓了一跳,一只肥大的壁虎正从画像底下探出头来,下颌是白的,上下翕动,瞪着贼溜溜的小眼。画像摇晃了两下停住不动了。那个头发雪白的小老头正慈祥地盯着瑞云。瑞云笑了笑上楼了。
    琴房还是很幽静,和上次一模一样。胖女生弹着曲子,黄头发瘦男生坐在窗户边发呆。只是他今天换了一件黑色T恤衫和上次不一样。瑞云坐下来继续弹琴。
    天渐渐地黑下来。三个人并没有搭话,瑞云只顾弹琴。一抬头,却不见了胖女生和黄毛。瑞云马上警觉起来。莫非那天晚上的怪显现又重现了?瑞云有些发怵,头发根也竖起来。她站起身四下搜寻。在墙角一架大钢琴后面瑞云看到瘦男生的一头黄毛正和胖女生的黑发搅在一起,两个人喘着粗气,胖女生光溜溜的乳房正捏在瘦男生修长而苍白的手里。瑞云笑着摇了摇头。重新坐下来,紧张的情绪也松弛下来。

    过了一会,瘦男生和胖女生一边系着扣子一边神神秘秘地从钢琴后面闪出来朝门口走去。他们要走。瑞云马上站起来。等等,我也走。瑞云说。胖女生已经到了门外,黄毛冲瑞云作了个鬼脸,样子很滑稽。瑞云清晰地看到他的表情里有一种凄凉和阴森的气息散发出来。三个人走出琴房,瑞云在最后。忽然想起外套还在里面便重新进屋去拿。再出来时黄毛和胖女生已经不见了。瑞云刚把门带上,手还没缩回来忽然听到远处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瑞云吓得一身冷汗,她摊倒在地上。手和脚麻木地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四周静悄悄地没一点声音。瑞云慢慢扶着墙站起来,定了定神,用手摸了摸头上的汗。平静了一会之后,瑞云的脑子清醒了许多,她拿出手机想给男朋友钟朋打电话。只见手机上的时间赫然地显示着1点,而且格外醒目。瑞云的头皮骤然紧绷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正慢慢地向她袭来。她迅速拨着钟朋的号码,可是怎么也接不通,一阵阵的忙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瑞云乍着胆子来到走廊。走廊依然空空荡荡,只有天花板上一排灯像大眼睛似的散发着苍白惨淡的光。瑞云慢慢地一步一步朝楼梯口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平时轻盈的双腿此时像灌了铅,举步维艰,寸步难行。瑞云慢慢地挪到楼梯口。楼梯像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变化。瑞云扶着栏杆往下走,静静地听了听并没有异常的声音。她的呼吸稍稍缓和了些。她慢慢地挪蹭着脚步。已经看到三层拐角处画像的边框了,窗子也看见了,窗外晃动的黑漆漆的树影也隐约地看见了。
    啊——猛然间,瑞云尖叫一声,随即连滚带爬地跌下楼梯。
    一瞬间,她看到了胖女生和黄毛瘦男生凄惨地躺卧在三层拐角处,姿势异常痛苦。他们的脸已经没有了,只剩下鲜红的透着白茬的模糊的肉。
    瑞云醒过来时正躺在宿舍的床上。姐妹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瑞云的脑子像一摊浆糊恍恍惚惚。眼睛瞪得老大,脸像一张白纸似的凝固着惊惧的表情。
    中午时瑞云清醒了许多。眼睛也有了神色。瑞云,瑞云,好些了吗?瑞云微微点点头。大家相互看了看,这才松了口气。
    校园里人头攒动,乱作一团,像集市里突然投了颗炸弹。警方正忙忙碌碌地勘查现场。艺术楼楼里楼外挤满了人。
    现场勘察结果和法医鉴定,死者均为音乐系三年级学生,死前曾发生过性关系。死者的面部均被什么东西弄掉,无法确定是什么工具所致。现场没有发现任何物证和其他可疑的线索。警方一筹莫展。
    一周后,瑞云恢复了正常状态。正在吃早餐时,徐警官和法医老孙还有校领导来到瑞云的寝室。通过谈话,瑞云把一些能记起来的都告诉了警方。瑞云当时由于惊吓好多细节都忘了。只说在琴房看见那两个学生做爱,之后他们三个一起出门,然后自己去拿外套,再出来时那两个人就不见了。听到尖叫声时手机时间显示1点。瑞云忽然想起在事发前一天自己的手机时间也突然不正常了,两次看时间都是1点钟。徐警官和老孙以及校方领导都皱起了眉。根据瑞云的描述显然有些神秘色彩。凶手会是谁呢?
    艺术楼事件发生后,学校里乱了好一阵子。后来随着时间的慢慢消逝,这件事也渐渐地在人们脑子里模糊了,一切又归于平静。警方没能破案,根本找不到凶手。后来学校里渐渐地传出了鬼。瑞云在校园里走时,学生们都用异样的目光远远地看她。有人背地里窃窃私语,说瑞云有一种诡秘的狐媚相,而且人又不善言谈,总是怪怪的。她当时也在艺术楼里,为什么她安然无恙呢?瑞云的同宿姐妹们也开始觉得不对劲,联想到瑞云平时少言寡语以及她的美貌绝伦都与众不同,不觉大家都有些戒备起来,关系也渐渐疏远了。瑞云还是一如既往地宁静温和,只是很少与人交流。

    日子渐渐地过去。艺术楼里的怪事也过去快一年了。像往常一样大家说说笑笑地进进出出。晚自习也能正常的回响起悦耳的琴声了。
    一个周末的晚自习,瑞云和男朋友钟朋来到艺术楼。瑞云换了套崭新的黑色T恤衫,暖灰色长裙,看上去优雅稳重。白色外套挎在胳膊上。两个人恋爱快两年了,一直进展顺利,亲亲我我的很是缠绵。走上艺术楼的时候自然谈起了去年发生的那件事。有钟朋在瑞云一点也不害怕。钟朋从一开始就不信有鬼,她觉得闹鬼纯属无稽之谈。他是学生物工程的,一个纯粹的无神论者。去年听瑞云讲的时候他就笑,根本没当回事。两个人拉着手走上去边说边笑。走到三层拐角处时,瑞云止住脚步。就是这儿,她说。钟朋捏了捏她的肩膀。云,过去的就别提了,全世界每天都有命案,都有人死去,这没什么。钟朋亲了下瑞云的脸。

    来到琴房,里面人不少,都在认真地弹琴呢。两个人找了个靠窗的钢琴旁坐下。瑞云打开钢琴静静地弹奏起来。手指在琴键上灵活而优雅地跳跃,音乐飘然而起。钟朋歪着头静静地聆听。琴声悠扬地合着窗外的微风飘旋流转,回荡在艺术楼静谧温馨的气氛之中。
    瑞云弹到里查德。克莱德曼的名曲《献给艾丽丝》时钟朋的手机响了。家里打来电话,老爸在路上被车刮了正送医院呢,不过无大碍,只是皮肉伤。云,我先回去看看,你接着演奏阿。说着钟朋亲了瑞云额头一下匆匆地离去了。
    瑞云今天弹奏得尽兴,很久以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放松了。不知不觉地随着乐声入境。琴房里的人越来越少。瑞云一曲弹罢也站起身和其他人一起走出了琴房。说笑着就来到楼梯里。快到一层时瑞云忽然想起自己的白色外套又落在琴房了,自己有时候很细心有时候又总是丢三落四的。她转身又上楼梯了。一起下来的同学已经陆续地出了艺术楼,楼梯里一下子又静下来。
    瑞云一阶一阶地走上去,脚步轻快、节奏鲜明,身轻如燕的感觉。走到三层拐角处瑞云放慢了脚步。透过封闭的窗子那颗高大的梧桐树正在夜色里晃动着黑压压的冠。四周一片寂静。瑞云拿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如果太晚就不上去了,她想。呀!瑞云一愣!又是1点!瑞云马上警觉起来。拐角处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刚才下来时明明是亮着的阿。二层的灯光白亮亮地漫过来,瑞云的影子长长的印在参差的台阶上形成整齐的折弯,然后蜿蜒着伸向四层楼口像一条黑漆漆的蠕动的怪虫。此时瑞云正站在上四层的第三阶上,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一切都和往常没什么两样,除了光线稍微暗了些。她笑了下,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她想继续往上走,忽然,她觉得刚才那一回头好像某个地方有点变化,一时又想不起来。瑞云的头皮开始发麻,汗正悄悄地顺着毛孔往外钻,心也怦怦怦地跳个不停。她用手抓紧栏杆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她想转身下楼脚却迈不动,怔怔地定在那儿。瑞云猛然一回头,她嘘了口气,一切并没有变化,依然如故。头又转过来时她忽然发现自己的影子变成了两个,正摇摇晃晃地变长。她的瞳孔骤然变大,心也飞出了胸膛。一瞬间她想起来了。对!对!就是刚才那一回头她看见在昏暗的光线下那幅爱因斯坦画像了,她发现爱因斯坦雪白的头发变成了黄色,和死去的黄毛瘦男生一模一样!瑞云兀地又一回头……

    啊——爱因斯坦焦黄蓬乱的头发里一双蓝色的眼睛闪闪放光,滴着鲜血,一张惨如白纸的脸满是皱纹地泛着寒气,那条血红的长舌头长着无数钉子般细长的刺,它正张开骨瘦如柴的白爪向瑞云扑过来。瑞云本能地瞪大眼睛拼命挣扎。那条长舌头尖利无比,瞬间就像刷子似的把瑞云的脸舔得干干净净,只剩下鲜红的血和模糊的肉……
    警方又一次陷入一筹莫展之中。
    瑞云的死和上次一模一样也是4月4日。死的形势也完全相同。都是面部被整个弄下来。警官们在现场仍然没有发现可疑线索。法医老孙围着尸体转来转去紧皱双眉。根据瑞云死时的状态可以断定死者在生前最后一段时间里曾做过挣扎,肢体僵硬。忽然,老孙的眼睛一亮,他看到了爱因斯坦画像,而瑞云翘起的手指正指向这里。徐警官也忽然说了句:画像有可以之处。他想起来,去年他就注意了每个楼梯拐角都有画像。其他拐角处的由于长时间悬挂都布上了灰尘,唯独这幅鲜亮无比,一尘不染,而且现在也是洁净如出。据校方说画像差不多已经很长时间没人擦了。难道真的有鬼?徐警官注视着画像。爱因斯坦正用一双富于智慧的圆眼睛望着他呢。

    经过多方面联系和打听,最终一位资深的画家讲述了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肖寒是四年前去世的一位画家。这所大学的画像差不多都出自他的手。他本人是个伤感的人,有点神经质,特别不善言辞。他去世前一年的4月4日夜间凌晨1点,肖寒外出回家,推开房门时竟发现妻子和另一个男人在床上疯狂做爱。当时他看见妻子那张漂亮而灿烂的脸和那男人黑色的T恤衫。后来肖寒经常独自喝酒,大骂女人不要脸,看见情侣就眼睛血红。后来肖寒因抑郁而死。这幅爱因斯坦画像正是他最后完成的绝笔的一幅。
    肖寒的鬼魂正是附在了爱因斯坦画像上悬挂在XX大学综合艺术楼三层楼梯的拐角处。
    故事在人们中流传成为茶余饭后的内容。渐渐地一年又过去了。艺术楼重新装修后焕然一新。爱因斯坦画像被拿下烧毁了。取而代之的是大音乐家肖邦。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这一天4月4日。马上快毕业了,瑞云的同学们为了纪念她和先前死去的那两个同学准备在艺术楼举行一个小型的音乐会。姐妹们在晚上化好妆笑着来到艺术楼。刚上到三层楼梯时走在前面的女生猛然尖叫一声,一群人随即也尖叫着并纷纷跌落下来。她们清晰地看到拐角处那幅肖邦的画像已经变成了瑞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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