鳝报

    鲁豫皖三省交界处的黄河故道南岸,有座叫王庵的村庄,庄上都是王姓人家。有个王老汉,从祖上继承了专门治疗“吊线风”的绝招。所谓吊线风,就是医学上说的“面瘫”,症状是嘴歪眼斜的那种。
    凡是来就诊的患者,王老汉都是在患者腮帮下部找着穴位用银针扎三针,(往左歪,扎右边;往右歪,扎左边),挤出一滴血即可。而后,取一条活鳝,拿剪子铰断,把鳝血滴到一张巴掌大小的草纸上,稍微一晾,再把沾了鳝血的草纸贴到患者脸上,一切就OK了。初得病的患者,一帖就可以痊愈;严重的患者,不超过五帖,完好如初。
    村上的人都知道,王老汉家敬着个仙家哩,——鳝仙。那是一幅画像,画着一条盘起来的鳝,头从中间昂起来,向画外的人注视着。据说每月的初一,十五,王老汉都要给鳝仙送香哩。
    王老汉给人治病用的鳝都是从村后的黄河故道一处水泊里逮来的野生鳝。无论寒暑,王老汉都会亲自下水,逮上一条鳝就回家,从不多逮。他家供着鳝仙的桌子底下的水桶里,每天都有一条活鳝准备着为患者献出生命。如果来了两三个患者,王老汉会再次下水逮鳝,每次总能逮住。但凡来看病的患者,总能治疗痊愈。村里人知道,有仙家保佑着他哩。
    曾有养鳝的专业户好心好意给他提供充足的活鳝,他试了一次,不行:因为养的鳝血稀,根本粘不住,没有疗效。至今,不论寒冬酷暑,治病的鳝仍然是到黄河故道的水泊里去逮。
    有一回,来个年轻人带着他的母亲来看病,年轻人不知轻重,指着当门墙上供着的画像问:“你家咋敬着个长虫(蛇)?”王老汉大发雷霆:“你给我跪下!”咋了?一句话能犯多大的法啊,还得下跪?“跪下。给仙家磕头赔罪。”王老汉不依不饶。年轻人讪笑着:“不至于吧?”“你跪不跪?不跪的话,我不给你娘看病了。你立马走人!”王老汉下了最后通牒。年轻人看王老汉动了真气,不敢违拗,只得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给画着仙家的画像磕了三个头。王老汉这才给人家看了病。

    经此一闹,人们再也没人敢对着王老汉的仙家指指点点了。为了省却不必要的麻烦,王老汉把他的仙家画像“请”到了门后的墙上。
    王老汉给人看病,有一条规矩:凡是在别处看过,又往另一边歪了的患者,王老汉一概不再治疗。
    那天来了个中年患者,那是个承包工程的老板,在外边得了吊线风,嘴往右边歪得不轻,让村里的一个亲戚领着来找王老汉。王老汉问问病情,那人说着外边打工得的病,半个月多了,药也吃了针也打了,就是不见轻。想起来咱家的老先生会这绝招,就回家来了。
    王老汉准备了一张巴掌大小的草纸,桌子上搁一把剪子,蹲下身子就去拉盛黄鳝的水桶,他“哎哟”一声捂住额头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要紧吧。”同来的村里人急忙去扶王老汉,王老汉摆摆手。停了一下,王老汉再去取黄鳝,“啪”的一下,头又撞上了桌子腿。这一下,更疼,疼得王老汉的泪都下来了。
    王老汉闭上眼,沉思一会儿,再睁开眼时,陡然变了脸色:“你走吧,不给你看了。”“咋啦?”那人掏出一沓子钱来,“我有钱,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你咋不给我看的?”那人急赤白脸的说着,晃着钱。王老汉说:“你没有说实话。”那人依然犟着嘴:“我没有说谎啊。”“七天前你就看过了一家,也是和我一样用鳝血拉的。不过,那人用的血量有点大,给你拉过劲儿啦,又歪倒了这另一边了。”王老汉一脸惋惜的说着,摇摇头,“真没法子,我不敢破了祖先的规矩。另请高明,你走吧。”任凭那人如何央求,王老汉就是咬紧牙口不给那人治疗。

    村上人对患者说,王老汉家敬着仙家呢。你瞒天瞒地瞒不过仙家,他的仙家灵着哩。
    也许是为了防止恶性竞争,王家祖上订下一条规矩:只传掌门!
    王老汉有俩儿子,遵循祖训,王老汉就把这门绝技传给了大儿子洪发。二儿子洪庆自小娇生惯养,中学毕业后,出门打工嫌受罪,在家干活又嫌累。眼瞅着哥哥给人看病,一帖鳝血一百块,见天进个百十块,心里很不是滋味。偏偏这个洪庆好赌,十赌九输。手头紧张时候,就去找哥哥要钱,一伸手就是二三百块。要个一回两回,哥哥都给他;三回五回,哥哥还给他。可是,嫂子不乐意了:“哼,没见过这样的。人都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他倒好,光借不还……”洪庆再来伸手时候,嫂子说话了:“没钱!”“钱呢?”洪庆问。“钱都借出去了,人家还没有还回来哪。”嫂子撂下了脸子。洪庆一愣,扭头就走。
    洪庆出了门,心里恨道:还亲兄弟呢。这个绝技都传给你了,借你几个钱花花都不借给,还有一点兄弟情分吗?哼,你不借给我钱,我也叫你挣不了钱。洪庆越想越气,跑到镇上卖农药的门市部,赊了两箱毒药。傍黑天,趁着夜色把两箱子毒药全部咕嘟咕嘟倒进了黄河故道的水泊里。第二天,村上人发现水泊里漂了一层鱼儿,肚皮朝上泛着惨白;还有不少黄鳝,直挺挺的浮在水面上。
    洪庆回到自己家,朝床上一躺,心里暗骂:我把黄鳝都药死,看你怎么挣钱?恍惚间,门外悄无声息进来一个身穿绿色大氅的老人,老人嘴角一边一绺胡须修长飘逸。
    老人指着洪庆厉声说道:“小子,几百年来,俺与你家世代居住于此,俺以血肉之躯供养你家繁衍生息,你家供奉俺家香火不灭。俺家待你家不薄,你为何对俺家下此毒手?害死俺家子孙。还我命来!”老人骂着,扑过来掐住了洪庆的脖子。
    洪庆啊啊啊的挣扎着,终于醒了过来,一条蛇正缠着脖子,他吓得猛一拽,把蛇扔了出去。从此再也不敢对黄河故道里的那片水泊胡作非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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