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怪

    雍正初年,北京城有个年方二十余岁的书生名叫张赟,他有一个好友杨君在易州(河北易县),两人自幼皆为同窗,相互间情谊深厚结为莫逆之交。这年七月初七是杨君老父的六十寿辰,杨君写了一封书信托人捎给张赟,请他来为自己的父亲祝寿。张赟接到信后就按惯例准备好一份重重的贺礼,早晨天还未大亮便骑上家里的小毛驴出发前往易州贺寿。待到路经房山的时候已是日头西沉,天色将暮,此时他忽听身后马铃叮当作响,回头一看却见一人骑着白马疾驰而来,经过张赟面前的时候,此人忽然勒马停了下来,随即向张赟拱手问道:“请问兄台,去易县杨村怎么走?”张赟抬头看去,见此人生的方头阔面,身材魁梧,再一听所问之地恰好又是自己要去的地方,于是便热情的对他说道:“真是巧了,我也正要去易县杨村,你若不急的话就同我一路吧。”此人一听大喜,双手抱拳道:“如此甚好,那就有劳您了。”当下两人便一起赶起了路。
    路上这人自称名叫张雁南,也是北京人氏,住在绳匠胡同里。张赟听罢便随口问道他去易县何事,张雁南说他有一个中表亲在易州,名叫杨君,此去正是给他的老父贺六十大寿,张赟一听觉得这真是“巧她爸打巧她妈,巧急了”,于是忙道自己和杨君是金兰之交,此次也是去贺寿。两人一听彼此皆喜,都说这一路有人相陪不再寂寞了。一路二人说说笑笑的又走了片刻,原本他们是并肩一起前行,可是不知不觉张雁南就慢慢走到后面去了,等张赟停下等他,方才一起前行,可过不了片刻,张雁南又远远落在了后面。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张赟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张雁南骑的是马而自己骑的是驴,按理说应该马比驴快才是,为何张雁南却老是落在后面?想到此处他便对张雁南道:“兄台所骑骏马非凡,必然脚力强健,可先至前方一边休息一边等我。”张雁南道:“如此甚好。”可是答应归答应,他却故意磨磨蹭蹭,不一会又远远的落在张赟后面。

    时当所经之处比较荒凉,经常有强人盗贼在路上杀人越货,张赟见状不由心里打起鼓来,看此人鬼鬼祟祟,形迹可疑,莫非不是什么好人而是强盗不成?再一想此时路黑人稀,若他突然发难,想我一介文弱书生如何抵挡,最后恐怕必遭其害啊。心中所想,手上不由扬鞭轻打驴臀,加快速度一路当先。走了片刻之后,开始还能听见身后隐隐约约的马玲声,再走了一盏茶的时刻连铃声也听不见了,张赟此时才感微微心宽,他回头望去,想看看张雁南是否还跟在后面。此时天色擦黑月色朦胧,只见身后白马依旧,远远看去似乎张雁南的头悬在在马下,面目模糊口吐黑气,双脚踏空而行,伸出的舌头有一丈多长,颜色猩红状若朱砂。张赟不看则已,一看当时就吓的魂飞魄散屁滚尿流,这可比碰到强盗还让人恐惧万分,但是此刻路上除了他们一个行人也没有,周围也不见村庄灯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只好强忍惧意,使劲抽打着毛驴,加快速度向前奔去。

    这一路失魂落魄胆颤心惊,张赟再也不敢回头去看,好在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远远看见了杨家的宅院,而杨君和他的家人也早就站在门前等侯着他,张赟见状强打精神疾驰过去,与杨家人还没寒暄两句就听后面马玲声声,转头一看,原来张雁南也策马赶到了,只是他的面目如同常人一样,并无什么异常,反而一见张赟就笑道:“兄台路上走的如此之疾,我差点就追不上了。“张赟听罢脸色煞白,胡乱找了个理由推脱过去,当下将杨君拉至一边,悄声向他问道:“此人究竟是谁?”杨君笑道:“这是我的表兄张雁南,住在在京城绳匠胡同,是个银匠。我本没有请他,不想他还能记得老父的寿辰,特地赶来祝寿,也是机缘巧合,让你们在路上相见才能一起来此啊。”张赟听罢这才稍感安心,于是怀疑是不是自己路上疲惫,以至于头晕眼花看错了。杨君将二人让进家中,随即沽酒做饭招待来宾。张赟本来酒量不好,兼之路上受了惊吓,也没有什么食欲,滴酒未沾,只草草吃了几口饭,而张雁南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大碗喝酒,甚是豪爽,待酒足饭饱已是二更时分,此时众人皆困乏不堪,杨君便安排张赟和张雁南一起住在偏房里。
    张赟因方才路上所见,始终有些惶恐不安,所以一开始不愿意和张雁南同住一间,可杨君家并不大,这间偏房本是一个老仆所住,杨君将老仆赶至别处才给他们腾出这间客房。看杨君面有难色,张赟也不好勉强,但是自己实在有些害怕,转念一想对杨君说道:“因为我们的缘故而将老仆赶往别处,我实在于心不忍,不如让老仆与我同睡一铺,也可免他奔波劳累之苦。”杨君听罢笑道:“兄长真是一个厚道人啊,如此依你便是。”说毕便叫来老仆,又搬来床铺,让张雁南睡东边的床,张赟和老仆睡西边的床,等收拾洗漱完毕,几人放下床账各自安睡。这天晚上甚是炎热,张赟睡在账中汗如雨下,倒是老仆不甚怕热,不多时就进入了黑甜乡。耳听的旁边老仆鼾声如雷,自己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再想到张雁南就和自己在一个屋子里,更觉心里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耳听得屋外村柝声刚刚响了四下,张赟强摄心神准备入睡,忽闻对面床上发出一阵响动,他心中一惊急忙睁开眼睛悄悄看去,只见张雁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他先将床帐挑起,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这边,突然将赤红的舌头伸出嘴外一尺余长,就像张赟在路上所见一样,只是这次舌头上还有萤光点点,如同夜明珠般闪动,瞬间将室内照的一片雪亮。
    张赟见此情形吓得浑身抖如筛糠,躲在帐中动也不敢动,转眼便见张燕南跳下床来,走到这边床前,伸出鼻子使劲嗅着蚊帐,似乎在分辨里面的气味,嘴角还不时流出白色的涎液,一滴滴的全都落在蚊帐上,腥臭之味刺人口鼻。张赟躲在床里面如土色簌簌发抖,而老仆睡在外侧却什么都不知道,依然鼾声如雷。张雁南嗅得片刻,似乎再也忍受不住诱惑,忽的掀开蚊帐探身进来,两只手也变作了锋利的双爪,一把抱住老仆的头,张口就咬了下去。一时之间只听皮肉撕裂和骨头被咬的铮铮之音混在一起,老仆身体还不时的痉挛抽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张赟只吓的魂不附体肝胆俱裂,差点晕了过去,只能紧紧闭上双眼不敢再看,心中只盼这是一个噩梦。他平日一直虔诚信奉关圣,值此生死攸关时候,不由在心里默默祷告起来:“关二爷在上,我平时早晚供奉你,从不敢有半分偷懒,此时遇妖命在旦夕,请你看我虔诚的份上显显灵来救救我吧。”默祷将毕,忽听空中猛然传来一阵金鼓齐鸣的声音,张赟睁眼一看,似乎关圣大帝拿着一柄巨大的青龙偃月刀从梁上直扑下来,向张雁南当头一刀便劈了过去,而张雁南也瞬间变作一个硕大的蝴蝶,如同一个马车车轮一般大小,张开翅膀来抵挡关圣。两人你来我往打得好不热闹,只将旁边观战的张赟看得头晕眼花目瞪口呆,一时大张着嘴却忘了喊叫。周旋片刻之后忽听半空中又传来霹雳一声,关圣和蝴蝶怪瞬间便消失不见了,张赟也被震的浑天黑地耳鸣不已,再也支撑不住,当场便双腿一挺晕死过去。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杨君见几人还没起床,心中不由纳闷,待推门进来察看,这才发现了床上昏迷不醒的张赟,而张雁南和老仆却都已无影无踪,地下只留下一滩鲜血,约有数斗之多。杨君见状大惊失色,赶紧让家人找来热姜汤给张赟灌了下去,张赟这才慢悠悠的醒转过来,惊魂未定的告诉了他昨晚发生的一切。几人听说后急忙去查看张雁南所骑之白马,发现白马依然栓在马厩,并无其他异常。杨家上下都觉得事情诡异万分,为了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杨君和张赟便骑着白马当即去京师绳匠胡同去找张雁南。一进张家大门就见一人正在炉前熔银,待听到有人推门而入,他正转头来看,张赟一见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与之共宿的张雁南。他当即双腿发软全身战栗,手指着张雁南对杨君结结巴巴道:“此、此怪逃回这里了。”张雁南见二人如此,脸上一阵迷茫之色,不知怎么回事。其时恰好张妻出来,一见二人也感惊讶,随即便问杨君怎么有空过来。杨君诧异之下慢慢询问,方知昨日张雁南一直在家中锻银,并无踏出门一步。张赟和杨君一开始并不肯信,指着身后白马道:“这不是你昨天所骑白马吗?”张雁南笑着对杨君道:“我家素来贫穷,兄弟又不是不知,驴都买不起何来白马?”后来两人再出去询问张家邻居,都说张雁南昨天一天在家并未出门,两人思来想去也不知端倪,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离去。后来杨家报知官府,官府查看之后也不知所以,只好给老仆定了个失踪,作为疑案搁置起来,而张赟自始至终也不知道那晚所遇见的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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