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仇

    唐朝末年,青州有个刺史丁好冠,嗜好美食,尤其喜欢生吃猴脑。偏巧在柳州城外有一座灵猿山,山中有上万猕猴。丁好冠刚一上任就颁发告示,若能活捉成年猕猴上缴官府,可抵其半年租税。告示一出,猎户们纷纷上山捕捉猕猴献给官府。有段时间衙门缴来的猴子实在太多,公堂上都堆满了猴笼子,一时成为笑谈,老百姓背地里都戏称丁好冠为丁猴官。
    转眼到了中秋节,丁好冠忽然大发请柬,邀请城里的名流绅士到自己府中赴宴赏月,宴席的主菜就是猴脑。那些富绅们开始还不敢下箸,在丁好冠的再三邀请之下,才略加品尝,哪知这一品尝,只觉入口爽滑,无比美味,纷纷赞不绝口。
    从此以后,青州城里富绅们纷起效仿,吃猴脑为风,一时间青州城里猴子售价飞升,丁好冠就将牢中关押的猕猴拿到市面上出售,大发了一笔横财。这样过了两年多,灵猿山猴子数量锐减,几近绝迹,猎户们常常两三月都捕不到一只猴子。丁好冠大发雷霆,严令猎户每三个月至少上缴一只猕猴,若不能按时完成,轻则杖责,重则下狱,猎户们叫苦不迭,只能冒险攀上峭壁峻岭去捉,坠崖身亡的事屡见不鲜。

    这日,差役禀报说有个张姓猎户带着只猴子前来交差。丁好冠大喜,忙传张猎户上堂,却见一个妙龄女子牵着只幼猴款步上前,跪下说道:“民女张小妹叩见刺史大人。”
    丁好冠奇道:“你一个弱女子,也能登山捉猴?”张小妹说道:“回禀大人,这猴子是我哥哥张阿大捉来的,他为了捉猴在山上守候数日,中了风寒,无法面见大人,才叫民女前来缴猴。”
    丁好冠见那猴子身体瘦小,显然还未成年,皱眉道:“这只猴子太小不合规格,但念你哥哥卧病在床,就再宽限一个月,到时若不能捉得大猴,本官绝不宽容。”张小妹点头称是,说道:“这灵猿山上猴子逐渐稀少,很难捕捉,这些天我哥哥在山中苦待,突然触动灵机,想出种捉猴的机关,画成图纸,还请大人过目。”
    丁好冠一听来了劲,说道:“你呈上来给本官看看。”张小妹从怀中取出一卷纸,递了上去,丁好冠打开一看,里面却是一片空白,他心知不妙,只听张小妹一声厉喝:“哥哥,妹妹为你报仇了!”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柄匕首向丁好冠刺了过来,丁好冠忙侧身让过,“哧”地一声,匕首刺破官服,擦着皮肉而过。
    此时,众衙役一哄而上,将张小妹按在地上。丁好冠惊魂未定,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张小妹,你受何人指使,快快招来!”
    张小妹咬牙切齿,恨恨道:“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只恨不能食你肉喝你血,今日行刺不行,落在你手上,只求速死。”原来这张小妹自小父母双亡,是哥哥张阿大靠打猎将她一手养大。张小妹在家接些缝洗杂事,日子倒也过得去,后来灵猿山上猴子日渐稀少,张阿大好几个月没能捉到猴子,被丁好冠重责了五十大板,卧床不起,眼看期限又到,张阿大只得带伤进山,苦苦找了五天才捉到这么只幼猴,他满心欢喜,哪想在下山途中,失足掉下山涧,不幸身亡。张小妹闻讯,含泪带着这只幸免于难的幼猴前来刺杀丁好冠,为兄报仇。
    丁好冠大怒,命人将张小妹打得死去活来,关进了死牢。回府后,丁好冠发现臂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便草草包扎一下。哪知到了半夜,他忽然感到头昏目眩,整条手臂渐渐肿胀起来。这才意识到那柄匕首上涂了毒,忙命人召城里的名医叶天士。
    叶天士看了看他的伤口,又把匕首找来验看了一番,脸露难色:“大人中的毒,在下从未见过,实在无能为力。大人不如去盘问下毒之人。”说完拂袖而去。
    当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丁好冠忙命人将张小妹从狱中放出,殷情款待,并许诺给出解药就以千金相谢,哪知张小妹冷冷一笑,“千金若能买得一条性命,那么我哥哥的命该向谁去买,那些屈死在狱中的猎户的命又向谁去买?”之后任凭威逼利诱严刑拷打,张小妹始终不发一言。
    丁好冠只得派人四处张贴寻医榜。这样过了三日,丁好冠全身都浮肿起来,出气多过进气,眼看就要不行了。这时,忽然有人来报,说有个老者揭下了寻医榜。
    丁好冠忙叫请进来,却见是一个秃顶白眉,面目和善的老道。他既不搭脉,也不询问病情,对着丁好冠凝视片刻,皱眉道:“大人所中之毒,乃是用野生芒刺的叶子,猴子粪便及金环蛇毒混合而成,若是中毒当日就以捣碎的芒刺根茎,佐以蜂蜜蛇药服下即可解毒,如今拖延太久,恐怕不易医治。”

    丁好冠一听,挣扎着道:“老先生若能救得下官性命,愿以家产一半相赠。”道士呵呵一笑:“贫道乃化外之人,钱财于我如浮云,但贫道确有一事相求,还望大人先行答应。”
    丁好冠满口答应下来。当下,道士即从怀中取出一颗黄澄澄的珠子,鸡蛋大小,将珠子放在丁好冠胸口轻轻地来回滚动,说来也怪,丁好冠顿觉胸口一股暖意传人,说不出的惬意舒畅,不多时,原本麻木的手脚也都能动了。
    过了一盏茶时分,那珠子黄光渐渐暗淡,竟隐隐透出黑气。道士脑门渗出汗来,脸色也愈见苍白。半晌后,老道收起珠子,说道,“大人的毒已解。”丁好冠只觉神清气爽,比中毒前更见精神,当下哈哈大笑,却见道士摇摇欲坠,显然方才耗费精力过多,丁好冠忙命人扶道士到客房休息。

    直到晚上,老道才走出房间,来到大堂向丁好冠致礼。道士称自己道号白原,柳州人氏,年轻时四处游历,遇上了奇人异士,学了些奇门医术,如今年纪大了,就想回老家安度晚年,不想刚回柳州就看到寻医榜。寒暄过后,白原道人转入正题:“大人已然病愈,贫道有一事相求。”丁好冠忙道:“道长请讲。”
    白原道人说:“我听人说起过大人中毒缘由,唉,那张小妹虽然行事鲁莽,但也不失为贞烈之人,冤家宜解不宜结,还请大人将那张小妹放了吧。”
    丁好冠愕然,但已答应在先,倒也不便食言,只好下令将张小妹放了。白原道人又道:“贫道还有一句忠言相告,这猴脑虽是美味,但杀孽太重必遭天谴,还望大人三思。”
    丁好冠很是惭愧,当即传令将猴子全部放生。说话间,宴席已经摆好,二人边吃边谈,很是投机。
    正谈得高兴,从后堂跑出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嬉闹着来到丁好冠跟前。白原道人不禁咦了一声,丁好冠见他脸有异色,笑道:“这两个是下官的犬子。”白原道人呵呵一笑:“不瞒大人说,贫道早年曾习过相面之术,两位公子骨骼清奇,若是调教得法,日后必将成为空前绝后的不世人物。”
    丁好冠大喜,白原道人接着道:“贫道在柳州已无亲无故,若蒙不弃,贫道愿收二位公子为徒,将一身本事传授给二位公子!”丁好冠哪会不肯,当下叫两个儿子过来行拜师礼。
    此后,白原道人就在丁府住了下来,上午教两位公子读书识字,下午传授奇门医术。丁好冠开始还不太放心,不时过来巡视。一次看见两人相互搔痒,显得亲密无间,第二次过来,却见二人在树林里嬉闹,行动快捷,在树枝上行走如履平地,不禁大为高兴。
    又过得些日子,丁好冠最宠爱的三夫人忽然得了种怪病,每日夜里都梦见一只巨大的怪兽啃咬她的躯体,醒来后精神萎靡不振,饭食不进,丁好冠忙请白原道人前来诊治;白原道人看后说道:“夫人是受惊过度,只要服下两粒贫道秘治的安神丸,便可无事。”
    三夫人服下药后,睡上一觉,病情略有好转。丁好冠刚松了口气,他的原配夫人,管家,厨子,门房相继病倒,都说在梦中见了巨兽,一时间丁府上下人心散乱,流言四起。
    丁好冠见势不妙,一面请白原道人出面救治,私下里又请了些和尚前来作法驱邪,哪知那些和尚在府上住了一晚,次日早上就辞行要走。丁好冠追问底细,原来那几个和尚也都梦见一只白毛巨猿,口吐人言,说这是上天报应,叫他们不要多管闲事。

    丁好冠大惊,却束手无策,短短几天功夫里,他的几房妻妾,至亲兄弟尽都病倒,唯他自己和两个儿子安然无恙。丁府那些奴仆也都纷纷不辞而别。偌大个丁府立时冷清下来,只剩下白原道人留下来救治病人;但总不见好转。
    这日下午,心力憔悴的丁好冠在书房小憩片刻,梦见一只白毛巨猿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朝着他嘿嘿冷笑。丁好冠猛然惊醒,正看见白原道人一手牵了一只小猴子,走进屋来,报说三夫人病情过重,已然不治而亡。
    丁好冠一时急怒攻心,呵斥道:“你不是说精通奇门医术,怎么这等没用?”白原道人也不说话,朝他阴森森一笑,丁好冠心下一寒,眼前蓦然浮现出梦中所见那只白猿,竟和眼前的白原极为相似,失声道:“你……你就是那只在梦里作怪的猴子?”
    白原道人惨然一笑,说道:“不错,你为了一己口腹之欲,将我灵猿山上的上万子孙捕杀殆尽,这笔血海深仇,不找你来算又去找谁?”原来这白原道人本是灵猿山上一只修炼千年的白猿精,修成正果后化作人形四处云游。最近回到山里,见猴子猴孙们被捕杀殆尽,又悲又怒,下山欲找丁好冠,正巧遇上张小妹下毒一事,乘此机会,便前来报仇了。
    丁好冠又悲又怒,说道:“你既是来找我报仇,当初为何救我性命?”白猿咬牙道:“你杀害了我那么多猴子猴孙,让你就那么死了岂非便宜了你?我要叫你家破人亡,也尝尝孤零零一个人活在世上的滋味。”
    就在这时,白猿手上牵着的那两只小猴子忽然吱吱叫个不停,丁好冠仔细一看,差点晕了过去:“你的心肠真是歹毒,竟然把我的两个儿子也变成了猴子?”白猿哈哈大笑,说道:“我早说过你这两个儿子是可造之才。”
    丁好冠只觉手足冰冷,就要冲上去拼命,那白猿对着他轻轻吹了口气,丁好冠顿时全身僵硬,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白猿大笑三声,牵着两只小猴子的手,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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