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术

    清乾隆十八年,在湖北京山县阳桑湖畔住着一户许姓人家。因他家世代居住于此,历经前后百余年的苦心经营和不断积累,到了这一代已经成了附近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大富之家。不仅是高楼豪宅良田千亩,兼之仆人众多,金银财宝更是不计其数。许家除了老头和老伴之外,还有一个年方十九的独子,也是儒雅俊秀,一表人才,年纪轻轻的就成了贡生。两年前夫妻俩便早早给他定好了一门亲事,女方家里也是京山本地的乡绅大户,儿媳不仅温婉贤淑秀外慧中,家中富裕程度也不逊于许家。到了这年正月,双方家长选了个良辰吉日便给儿女完婚,女方家中也陪了丰厚的嫁妆。成亲那天更是敲锣打鼓热闹非凡,门口熙熙攘攘客人接踵而至,一时之间全城为之轰动,所有人都对他家艳羡不已。
    话说这城中有一个小偷名叫陈二黑,此人自幼父母双亡,全靠吃百家饭才长大成人,可他既不识字又身无一技之长,为了不挨饥受冻无奈之下只好学了点小偷小摸之术,靠这混点吃喝糊口度日。自打许家大喜之日起他就一直对他家丰厚的财礼垂涎三尺,数次晚上想去偷窃,无奈许家防范甚严,除了深沟高墙外夜里巡逻的家丁也不断,所以他一直没有下手的机会。到了这年秋天的时候,许公子要进京赶考,许老头怕他在路上有什么闪失,心中实在放心不下,于是便带上几个仆人亲自护送他去京城。陈二黑听说这个消息以后心中暗喜,只道机会终于来了。待许公子出发的那一天,他提早便悄悄的潜伏在许宅附近,眼见许家父子上车和家人辞别远去,他一直等到夜色擦黑的时候方才沿着提前勘察好的路线悄悄来到后院的墙边,随即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索搭在墙边的树上,然后乘其家丁不备手脚并用翻墙入内,躲在院子一间里屋的横梁之上,想等到夜里众人熟睡之后再下来偷窃财物。他在梁上四处打量一番,见这房子干净整洁,室内摆设富丽堂皇,家具也是应有尽有,显然是一间卧室,却不知是谁在居住。

    如此一直等到了二更时分,忽见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慢慢走进房内,原来这间屋子却是许家儿子和儿媳的居室。因儿媳怀孕已经八个多月,腹大如鼓久坐不便,所以每天晚上都睡的很早。只见两个婢女先将油灯放在桌上,再帮助她脱掉衣服扶她上床安睡,然后便转身退了出去,将门从外关上。陈二黑在梁上又等了许久,直到耳中传来女子轻酣之声,心中方才确定她已然熟睡,于是便准备从梁上下来行窃。
    没想到上半身刚刚坐起,忽听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声,他心中不及细想,赶紧又迅速俯身趴回梁上。耳听吱呀一声,门像被风吹开一搬,只见一人轻挑门帘走了进来。此时油灯尚未熄灭,陈二黑借着灯光看去,来人约莫三十多岁,面色枯黄身材精瘦,脸上一双三角小眼,眼窝深陷鼻梁高耸,颌下一缕黑须,身着一身青袍,肩上还背着一个黄色的包袱。陈二黑见状心中很是纳闷,开始他以为此人也和他一样是个梁上君子,可是转念一想这京山县的同道中人他都认识,此人却如此面生似乎从未见过,加之他身形奇特行动诡异,此中必有古怪,于是陈二黑心中打定主意先看看再说。
    只见青衣人进得房中先是左右四顾,确定除了床上女子再无他人之后便从袖中拿出一支香来,双手平举放在油灯上点燃,然后再插在女子床边,随即站在床前轻轻将萝账揭起。眼见女子侧身面向床内睡的正自香甜,青衣人双目紧闭,将右手缓缓举到胸前,大拇指,食指,小指三指同时竖起,口中喃喃自语念念有词起来。如此念了小半柱香时分,他忽然睁开双眼用手对着女子的背连指三下,只见女子双目紧闭忽的一声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接着自己下床赤身跪在此人面前,面无表情神色安详。青衣人从背上将黄色包袱拿下,从中取出一把锋利的小刀,上前几步将女子腹部剖了开来。陈二黑在梁上见此情形不由大惊失色,大骇之下差点喊了出来,好在自己硬生生的又憋了回去。再看青衣人将手伸进女子腹内取出胎儿,随即又将胎儿胸腹剖出取出心肝来,只见女子脸上毫无痛苦之色,仿佛睡熟一般。青衣人将心肝放进一个小瓷罐中,然后再将其放入黄包袱里包好,此时女子的尸体才倒在地下动也不动。
    一时间房间内血流满地肚肠横流,陈二黑在梁上看的是惊心怵目魂飞魄散,他屏息静气唯恐发出一丝响动让下面的人听见,眼看青衣人背上包袱出门而去,陈二黑这才战战兢兢的从梁上爬下来,看着地下母子二人的尸体,心中不由惊惧交加,与此同时他也对青衣人的凶残愤恨不已,于是便紧跟着青衣人出了房门,想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妖人,要到何处而去。好在此时月光尚皎洁,陈二黑一出门便远远看见青衣人在前行走,凡过门户只需袖袍一拂门便自开,历经杨家数重门户皆畅通无阻,最后从大门出来一直向东扬长而去。陈二黑紧随其后,一直跟到东街的一家客栈前,只见此人进得店中一间房内,将房门从内牢牢锁上。

    陈二黑见状心中不由思量道:此人既然伪装成客商,岂能整天待在客栈里足不出户?此时已然五更,眼看着马上就要天亮,不如我先留在此地将他牢牢盯住,等天一放亮就找人来将他擒住才好。心中打定主意后,他就坐在客栈的房檐下一边靠墙休息一边观察着房内的动静。过了半个时辰忽听鸡叫头便,陈二黑抬头一看天色已然开始放亮。他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正准备去找当地的里正,却听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青衫客忽的闪出门外,肩上仍然背着那个黄色的包袱。只见他小心翼翼的前顾后盼,看样子是要趁早起无人之际远走逃去。陈二黑见此情形心中大急,此时天尚未大亮,附近并无行人,此人身怀妖术,若是自己上前相搏未必能赢得了他,弄不好还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可是眼见青衣人即将扬长而去,今天若将他放走那许家母子俩岂不是永远冤沉大海了?想到许家母子昨夜惨死之状,他胸中一片义愤填膺,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几步上前从背后将青衣人牢牢抱住,口中大声喊道:“客人请留步,我有要事相告。”说完便用力将他拖回客栈内。

    青衫客猝不及防,不由大惊失色,极力挣扎想要摆脱,陈二黑双臂加力,将他抱的更紧,口中大声喝道:“掌柜的快块起来,我帮你抓住了一个妖人。”客栈掌柜和一帮打尖住店的客人正在睡熟,忽听门外大喝之声,都被惊醒起来,慌忙穿好衣服打开房门,一眼便看到两人紧紧抱着扭打在一起。众人不明缘由,当下一拥而上将两人分别拉开,于是掌柜的便问两人所为何事大清早的在此互殴。青衫客一脸无辜道:“我是从四川来贩卖香烛的,本想去江南做生意,只因路途遥远所以今晨便早早起来赶路,可不知道这位素不相识的兄弟为何突然将我抱住纠缠不已。”众人听他说罢纷纷将疑问的目光转向陈二黑。陈二黑见状急忙说道:“诸位不要听他信口胡言。他定不会是客商,而是一个妖人。昨夜他刚刚用妖术杀了许家母子,不信你们将他肩上包袱取下一看便知。”青衣客听罢此言面色大变,口中急忙对众人道:“休要听他胡说,我只是一个做小买卖的商人而已,怎会做那杀人邪恶之事。”众人听得陈二黑说的真切,均想既是人命关天之事那可万万怠慢不得,此事定要弄个水落石出再说,于是便让青衣人将包袱取下打开看看,不料青衫客口中推诿顾左言他,死活不愿。
    掌柜的和一干客人更觉可疑,非要让青衫客接下包袱自证清白,可他就是死活不愿,用手紧紧护住包袱不许他人上前察看。正在众人拉扯间掌柜的乘其不备突然将包袱从他肩头夺下,打开一看里面居然包着六个黑色的小瓷罐。他正准备打开罐子查看一下,青衫客忽然挣脱众人直扑上前,用双手紧紧抱住罐子对他们说:“罐中金银都是我一生赖以存活的衣食之本,你们这样做难道是想蓄意借故抢夺我的钱财吗?”陈二黑见状大声喊道:“诸位客官不要听他胡说,这罐中之物全是人的心肝脏腑。”众人见此情形也怒道:“青天白日之下,我们这么多人都看着,谁敢抢劫你的财物?看你拼命抵赖,显然是别有隐情。”此时掌柜又对青衣人道:“有事没事,我一人担当即可,你只要打开罐子让我们看看,不要再说什么废话了。”言毕伸出手来强行夺走一罐便将其打开,只闻一股血腥之气扑鼻而来,低头一看,瓷罐中似乎都是鲜血。众人大感诧异,于是将罐中的东西尽数倾倒于地,发现除了鲜血外居然全是幼儿的心肝,而且一连打开五个罐子都是此物,只有一个罐子是空的。众人见状都惊骇莫名,纷纷询问青衣人此物从何而来,可他却垂首默然不语。http:///

    此时陈二黑向众人说道:“我谅他也不敢说,还是我来代他说吧。”于是就将昨晚发生之事原原本本向众人道来。众人一听大惊失色,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其中一人说道:“昔日纣王以天子之尊刳剖孕妇,尚为天下人不耻。这人却是什么妖人,居然也敢做这样破卵伤胎的事情,若不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假手陈二黑这样的梁上君子,那这附近十里八乡的孕妇胎儿岂不是都没有活路了。”众人越说越怒,不禁纷纷挥拳相向,将青衫客一顿暴打。掌柜的怕众人将其活活打死,正待上前阻止,忽听青衣人双眼紧闭一声暴喝,众人正打的起劲,忽感觉到拳头一挨这人的身体就有如打在石头之上一般,有几个客人用力过猛以至于连自己的指节都被击破了。接着便见此人双眼猛睁,一把推开众人便待逃走。掌柜一见大惊,知道他必是用了妖术,急切之下从房内提出两个夜壶对他当头倒了下去,登时将青衫客全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湿。只见他面色惨白,双腿一软便坐倒于地,口中恨声连连道:“罢了罢了!这莫非是天数吗。”众人一见又欲上前殴打,掌柜的连忙阻拦道:“小不忍则乱大谋。倘若将他打死,我等又有何人来负这个责任?不如将他送到县衙,自有国法在上,让县令大人来处罚他。”众人一听方才恨恨作罢,于是将此人五花大绑送至县衙。
    此时许家人早上已经发现了母子惨死,家中正乱作一团,刚刚派人来县衙报案,恰好碰见他们正押送着妖人前来县衙,陈二黑便上前对他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许家人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许家老太想到儿媳孙子惨死,不由心如刀割泪如雨下。县令在堂上问清缘由,再对此人细加审问,方知他是白莲教的妖人,之所以杀害孕妇取胎儿心肝,是因为施用别的法术必须要这两样东西。当时湖北一带经常发生孕妇胎儿被剖腹杀害的案件,至此方才真相大白。于是将这人定了个凌迟之罪,押至法场执行,一时观者如堵,百姓纷纷拍手称快。而陈二黑则因入室盗窃被判杖责二十,但是因为捉拿妖人有功,又奖给他了他五十两纹银,他也以此为本金盆洗手另谋生路,从此不再做那梁上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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