劁鬼匠

    大清光绪年间,滦州城出了一个劁鬼匠。
    这劁鬼匠,原本是个劁猪匠。他凭着祖传的劁猪手艺,骑一头大叫驴,走乡串村,常年奔波行走在滦河两岸。因他姓朱,干的又是劁猪的营生。人们就送他了一个外号——“朱一刀”。
    朱一刀手艺好,干活麻利。劁一窝猪,用不了一袋烟的工夫。可他有个贪杯的毛病,劁完猪坐人家炕头上一端起酒盅子,不喝到日头搭山舍不得下炕。就为贪恋杯中之物,时常要贪黑赶夜路回家。
    俗话说,常走夜路,没有遇不上鬼的。朱一刀这夜路走多了,终于碰上了一次鬼。人都说,活人见鬼,不死也得脱层皮。可朱一刀自打见鬼后,却意想不到的走了鸿运,歪打正着的落了个好营生。
    那天,朱一刀到三十里铺去劁猪。事也凑巧,他这劁猪的是见到酒盅叫爹,而那请他劁猪的主呢,恰好是管酒壶叫爷。这俩人碰到一起,酒逢知己,相见恨晚,这一通喝呀。打从晌午,一直喝到傍晚掌灯时分。朱一刀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盅子,离开三十里铺。
    朱一刀骑上大叫驴,被风一吹,酒劲立马涌了上来。就觉脑袋像个半斗子,昏昏沉沉的。他只好趴在驴背上,任由大叫驴自己赶路。这大叫驴,随朱一刀常年在这滦河两岸走乡串村,对这方圆百八十里的大小道路早已烂熟于胸,根本不用牵引吆喝,就能顺着道儿走回滦州城。所以,朱一刀每次喝多时,都是趴在驴背上似睡非睡的眯瞪一路。啥时驴停下不走了,睁开眼睛看吧,那准是到了家门口了。

    可今天,朱一刀昏昏沉沉的趴在驴背上,就觉着这道走的似乎有点不大对劲。从三十里铺回滦州城,三十里地的路程。往常用不了俩时辰,可今天他估摸着走了该有仨时辰了,咋还没到呢?等他从驴背上坐起来,醉眼迷离的一看,敢情这驴压根就没在道上走,而是在一个坟圈子里一个劲地转圈呢。大叫驴累的呼哧呼哧直喘,浑身上下的毛都湿透了。朱一刀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到底是咋回事呢?待他揉揉眼睛,借着疏淡的星光一看,发现有一个黑影拽着驴缰绳,在驴前边牵着走呢。他一下明白了,这是遇上鬼了。

    朱一刀从驴背上出溜下来,借着酒劲壮胆,悄悄来到黑影身后,猛一伸手,一下抓住了那个小鬼儿的后脖领子,咬着牙说:“好你个狗胆包天的鬼东西,竟敢调理我朱一刀。告诉你,我朱一刀这大半辈子,猪羊猫狗都劁过骟过,可还就没劁过鬼呢。既然你今天送上门来,正好让我老朱试试刀。”
    小鬼儿一听朱一刀要劁他,便拼命从朱一刀的手里挣脱出来,撒脚就跑。朱一刀无缘无故的被这个小鬼调理了半宿,哪肯让他就这么跑掉。一个箭步蹿了上去,是穷追不舍。直撵的小鬼抱头鼠窜,惶惶如漏网之鱼。这小鬼儿也是点儿背,慌不择路,三转两绕之间,便让朱一刀给逼到了一个死墙角。山穷水尽,无路可逃。小鬼儿双手捂裆,一头扎进墙角里,缩成一团。
    朱一刀上前一把采住小鬼的头发,说:“我看你还往哪跑。”
    小鬼儿被挤了旮旯,逼到绝境,只好使出鬼的救命绝招——鬼呲牙。就在朱一刀伸手采他头发时,他猛然回过头来,呲着一嘴瘆人的白牙“嘿嘿”一笑,露出了一脸狰狞,企图吓跑朱一刀。不想朱一刀正在气头上,根本不知道害怕,冲着鬼脸“呸呸呸”,连“啐”了三口,一下把小鬼儿给“啐”蔫吧了。朱一刀趁势手腕一用力,把小鬼儿拎过来,狠狠地摔到地上,用脚踩住。随后从腰带上的小皮兜里掏出劁猪刀,向小鬼儿的裆里一划,跟着顺手一捏,只听小鬼儿惨叫一声,两个鹌鹑蛋般大小的鬼卵子,就给挤了出来。
    劁鬼之事,第二天便轰动了滦州城,不到三天工夫,就传遍了滦河两岸。朱一刀由此名声大振,再有哪家宅中闹鬼,便会花钱请他上门驱鬼。
    朱一刀驱鬼,不像和尚道士那样掐诀念咒、画符做法,只是把鬼捉住一劁了事。刚开始,朱一刀还是照常走乡串村的劁猪,只是搂草打兔子,捎带脚的做做劁鬼生意。可后来,劁鬼的生意越来越好,反到无暇顾及劁猪了。他只好放弃本业,专事劁鬼,成了一个专门劁鬼匠。
    自打朱一刀成了劁鬼匠,滦河两岸的鬼魅魍魉、邪魔外祟,都怕他一贴膏药。就连他腰带上挂着的那个小小劁猪刀,都成了趋凶避邪之物。谁家有个宅院不宁或家人被邪祟缠身,只要把那个劁猪刀“请”来,往门框上一挂,甭管是什么鬼魅邪祟,都立马退避三舍,逃之夭夭。
    朱一刀的名气越来越大。不仅在乡野村庄和市井坊间家喻户晓,就连豪门大户和官府衙门也会时不时请朱一刀上门,驱凶避邪。
    光绪十二年,滦河发大水。河堤绝了口子,冲毁了二十多个村庄,淹死上万口子人。自打滦河决堤,闹了水灾,滦州城里的知州府,就突然闹起了鬼来。每到深夜,院里就会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打得门窗噼里啪啦直响。一阵阵瘆人的哭笑声,顺着门窗缝隙直往里钻,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知州大人被折腾的心神不宁,寝食不安。赶忙让总管把劁鬼匠朱一刀请到府上驱鬼避邪。
    朱一刀一进知州府,就发觉府上阴气甚重,随处都能闻到鬼的味道。可他找遍了知州府的前前后后,上上下下、犄角旮旯,却没能发现鬼的藏身之处。朱一刀不由警觉起来,心说,这知州府里的鬼,看来不是等闲之辈,不可掉以轻心。
    知州府总管,让下人在院中摆上供桌香案,备好香烛黄钱、荤素供品,还有四个黑驴蹄子和半斗黑豆等一应用品,请朱一刀过目。朱一刀却摆摆手说:“撤下,撤下。摆这虚头吧脑的花架子,糊弄鬼呀。来点实在的。”

    “请朱大师吩咐。”
    “两个猪爪,一盘花生米,一坛老烧。”
    总管不敢怠慢,赶紧按朱一刀吩咐,让人撤去先前所备之物,换上一坛烧酒,两个猪爪,一盘花生米。之后,带两名下人站在一旁,随时听候调遣。
    朱一刀坐在院里,啃着猪爪,吃着花生米,慢悠悠的喝着烧酒,等鬼现身。
    直到三更时分,院子里刮起一阵阴风,卷着瘆人的哭笑声,顺着墙根角落盘旋打转。总管和两个下人被吓得浑身筛糠,全都尿了裤子。朱一刀却用衣袖抹了抹油嘴,兴奋地说了句:“来买卖了。”
    说话间,朱一刀从腰带上的小皮兜里掏出劁猪刀,慢慢站起身来,向着那股阴风步步逼近。朱一刀自打干上劁鬼这个行当,什么刁钻古怪的鬼都碰上过。不管是披头散发,口吐大红舌头的吊死鬼;毛发倒竖,锯齿獠牙,大长指甲的厉鬼;还是卖弄色相,摄人魂魄,让人骨酥肉麻的勾魂鬼。都逃不过朱一刀手中的劁猪刀,成为挨劁的“阉鬼”。可今夜知州府里的这个鬼祟,只闻其声,不见其形,朱一刀伸手一抓一个空。这个鬼祟分明就在知州府上蹿下跳,可愣是咋也逮不着它。情急之下,朱一刀“嗖”的一下甩出劁猪刀,说了声:“着!”

    就见一道寒光划过,向着那股阴风刺去。随后就听知州大人的寝室里,传出一声惨叫。
    朱一刀和总管等人急忙跑进知州寝室,就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痛苦的呻吟着,在地上滚来滚去。
    总管让下人点着灯一照,原来是知州大人躺在地上,双手捂着裆来回打滚。一旁有两个鹌鹑蛋似的东西,血淋淋的扔在那里,还在微微颤动。总管用胳膊肘捅了下朱一刀,悄声问到:“你看这是咋回事……”
    朱一刀一见这个场面,早就慌了手脚。心说,这娄子可捅大了。知州府是请他来驱鬼的,反到把人家知州大人给劁了。这可咋好?就在朱一刀不知如何收场时,忽觉眼前一亮,发现那把劁猪刀插在知州大人的小肚子上。一股污秽之气,顺着刀口缝隙冒出来,让人闻之作呕。
    朱一刀上前一把拔下劁猪刀,跟着有一个小圆脑袋从刀口里冒了出来。朱一刀用手捏着这个小圆脑袋,使劲一揪,便把一个形同胎儿模样的东西,从知州大人的肚子里给揪了出来。
    总管吃惊道:“知州大人的肚子里,怎么会有一个胎儿?”
    朱一刀把那个胎儿摸样的东西,举起来说:“你看仔细了,这是胎儿吗?”
    总管和两个下人伸着脖子一看,不由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就见这个胎儿摸样的东西,长着未老先衰的少白头,一嘴瘆人的白牙齿,一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发出绿幽幽的寒光。
    总管和两个下人望着朱一刀,战战兢兢的问:“这是……”
    “鬼胎。”朱一刀说:“这就是那个大闹知州府的鬼。我说的咋也找不到它的藏身之处呢。闹了半天,它藏在知州大人的肚子里。嘿……你们快看,这里好像还有字呢。”
    总管拿过灯来,照着一看,见那个鬼胎的后背上,清晰地写着:贪没朝廷治河官银五十万两,收受治河主管贿银二十万两,克扣筑堤修坝工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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