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命

小时候的某一天晚上,我父亲帮我沐浴穿戴整齐,牵着我的小手一路走到院子,皎洁的月光下,他在地上堆起了一坯土,郑重地插上三根香,然后吩咐我跪在地上,他宽大的手掌按住我的额头,神色庄重地对我说“我们家族有个秘密,不,有一个使命,在你活着的一生里,你必须去等待一个人,他在你生命中的某一天会来造访你,而你要听他的吩咐无条件地去完成一件事,等到了这个人,做完了这件事,我们家族的使命才算完结。

如果那个人一直没有来,你的儿子出生懂事了,你必须把我现在对你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转告他,别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你爷爷也是这样吩咐我的,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必须要等待这个人,这个人又要我们去做一件什么样的事,我照样也无法回答你,爷爷的父亲也是这样对他说的,这个使命早不知是从哪一代起传延至今了。儿子这就是命,是我们家世代的命。”

我始终认为孩童时代是人生中最浪漫,最单纯得接近神圣的时光,我那时候曾经为自己小小年纪就能承担家族的使命而感到无尚的骄傲,我甚至认为我比同龄人要远远来得成熟,毕竟我的内心竟藏有这么一个天大的秘密。

可惜任何美好的东西从来都是短暂而最终只能在回忆中体现其价值,我渐渐地长大了,可我的心却越发变得小了,我越来越藏不住这个使命,我无时无刻不被这个使命缠绕压迫着,我觉得我的人生正被它慢慢地吞噬而变得千疮百孔,在那个人找到我之前我永远不知道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会来,他要吩咐我做的又到底是件怎样可怕的事,我只能无止境地等待,从那时候起,我就懂得了“等待”其实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我不能这样继续下去,我不能允许把我的人生交给所谓的使命,我已经厌恶了无休无止折磨人的等待,我的躯体要为我而活,我要呼吸属于我的自由空气。我不能再像祖父辈那样选择等待,我对自己说,我宁愿主动去寻找那个宿命的人,把这个使命痛快地做个了结,然后再开始真正属于我自己的人生,我也不想让我的儿孙们再背上这个沉甸甸的包袱,就让我来结束我们家世代的魔咒吧。

我高中一毕业就告别父亲背上了行囊,我能读懂父亲怜悯的眼神,他年轻时必定像我一样无助过,我欣慰我的举动不再是为了自私的自己。

我踏上了一条艰难而看不到止境的路,我靠着一本残缺的族谱沿着祖先迁徙的路线一路寻访,每到一个地方落脚就开始拜访当地的住民,向他们介绍我的身份,委婉地要求他们回忆有没有家族沿袭下来的传说,直到彻底绝望后又再踏上新的征途。

一眨眼二十八年过去了,我从没有过任何固定的职业,没有谈过一场正经的恋爱,没有一次能静下心来抬头观赏过天上的明月,我没有享受过人生任何美好的东西,我的脚步从不停息,我永远奔跑在路途中。

直到有一天,我在一条乡村小路上遇上了一个人。

他像我一样也背着背包,满脸的倦容,呆滞死灰一样的眼神。

我们迎面走近又同时放慢了脚步,我们互望着对方,沉默了许久,两人几乎同时问了句:“是你吗?”

我终于找到了他,完成了家族的使命,可我的心早已经变成了一潭死水,早已经忘记了如何去表达情绪,一切来得那么突然,一切又来得如此平静,我瘫软在地,看着背上行囊重新上路的他。

“等一等,这就是你要我做的事情吗?你不觉得这是件十分无稽的事,我们家族传衍下来的使命就是在等待你吩咐我把这根破绳子套在脖子上又立即取下来吗?你知不知道我们家世代为了这个无聊的使命而煎熬,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个使命耗费了大半辈?我的青春,我最美好的年华就是为了等来这个神经质似的套绳取绳游戏吗?”

那个人回过头来:“你不必感到不忿,其实我和你一样,我父亲在我小时候也跟我说过,我们家族有一个世代相传的使命,子子孙孙必须去寻找一个人,把这个绳套交到他手中,然后吩咐他把绳子套在脖子上。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在四处寻找你,也想把这件传延了几代人的使命在我的手中做个了结。也许我们的祖先当年的确是有特殊的因由而要求后辈去遵守这个约定吧,不过时过境迁,几代人的时光过去了,也早已不是我们能想象解读得出这其中特殊的含义了。”

“彻底忘记这件事吧,让我们开始新的生活,你认为我们的时间还会有很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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