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寒

  “王拉柱!” 
   
  “拉柱!” 
   
  “柱子!” 
   
  身后有人在高声喊叫,一声又一声,声音急切而悲凉,最初这个声音很象拉柱两年前死去的哥哥,后来又有些象他的母亲,那喊他拉柱时最后的卷舌音都一模一样。王拉柱不回头,只是闷头闷脑的在雪地里吃力的走着,怀里抱着那支双筒猎枪。凛冽的风雪迎面卷来,灌得他脖子里冷碜碜的,他象沾了水的猎狗一样用力的摆了一下头,把身上的雪块抖掉,继续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里跋涉。 
   
  四野是银白色的世界,远处的山峦为冰雪所覆盖,与长天浑然一体。 

   
  风雪越刮越猛烈,身后那个声音变得凄凉起来,现在是皮皮的声音:“柱子,柱子!”皮子总是这样叫他,在那间温暖的小木屋里,当外边的风雪肆虐之时,他把皮皮按倒在散发着浓烈腥气的兽皮上的时候,她总是这样绝望的叫着: 
   
  “柱子!啊,柱子!!” 
   
  身后的声音越叫越凄楚,就象一根针,一下下的刺进拉柱的心脏。他有些恼火的站住了,把猎枪扛在肩上,枪口冲着身后,也不回头,慢慢移动着枪口,当那个凄楚的声音再一次的响起来的时候,他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远处雪地里突然窜出一只银白色的狍子,站在那里呆呆的望着他。关东的狍子又叫傻狍子,遇到猎人的时候不知道逃跑,就是呆呆的站在原地望着猎人,总是让猎人好整以暇的瞄准射击,一枪撂倒。但是这时候他不敢望向狍子,因为如果侧转过头去的话,眼睛的余光就有可能看到身后那个叫他名字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模样,从来没有人知道。知道那个东西是什么模样的人,现在都已经不会说话了。 
   
  拉柱在山里生活了三十多年,只知道那个东西叫雪妹子。 
   
  “桌子会哭,椅子会笑,雪妹子开口把你叫。”这句话说得是关外山里的三个最可怕的妖怪,有人见过会哭的桌子,只是一—张桌子孤零零的在原野上哭着,你一走近它,桌子里边就会嗖溜一声窜出来一只红色的巨大蜈蚣,捉住你吸干你的脑髓。 
   
  也有人见过会笑的椅子,走近这把咯咯笑个不停的椅子,椅子下就会钻出来一条又细又长的黑*蛇,缠住你吃光你的皮肉。 
   
  桌子怪也好,椅子妖也罢,只要你远远的避开它们,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只有雪妹子,最是令人可怕。 
   
  谁也不知道雪妹子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它会学人说话,会用你至亲至爱的人的语气和声音在后面叫你的名字。这时候你千万千万不能回头,更不能开口答应,如果你回了头,你就再也无法活着走出这片山野了。 

   
  关东的山野长年积雪,有的地方雪积得几十米厚,时常会有一座雪峰崩塌下来,露出被冻死在雪里的尸体,奇怪的是,这些尸体身上都是不着寸缕,一丝不挂,脸上还带着惬意的笑容,老人们说,这些赤身裸体冻死在雪里的人,就是让雪妹子给害的。 
   
  他们在山里听到雪妹子叫他的名字的时候,不该回了头,回头就看到了雪妹子,所以他们就一丝不挂的冻死在了雪里。 
   
  想来雪妹子应该是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否则这寒冬腊月的谁愿意在雪地里脱光了衣服?很多人都这么猜测,但是没有人敢验证一下。 
   
  王拉柱也不愿意,他的皮皮还在家里烧得滚热的炕头等着他呢。 
   
  那一声枪响过后,身后没有什么东西跌落或是栽倒的动静,但是雪妹子的叫声也没有了。突然之间他站住了,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起来。 
   
  他好象忤犯了雪妹子。 
   
  老人们说,雪妹子理会不得,也招惹不得,你不理会它,雪妹子也就自感没趣,不再叫你的名字了,由得你走开不会为难你。但如果你忤犯了它,雪妹子就会用怨毒的手段来报复你,所以,如果你听到雪妹子的叫声,不要回头,也不要做什么可能让它不高兴的事情,你只管低着头向前走,向前走……可是,王拉柱刚才开了一枪! 
   
  摘掉手套,用手抹了一下冻在胡子楂上的冰霜,拉柱心里忐忑不安,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但是他知道不能回头,这个时候绝不能回头。于是他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走,走啊走,走了一会儿,就把这件事给忘脑后去了。  他打到了一只狍子,揭下了狍子的皮,正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看到雪地里露着一只人脚,脚上穿着一双单布鞋,王拉柱好奇的走过去瞧了瞧,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不熟悉山里的情况的人,在风雪里迷了路冻僵在这里了。 

   
  王拉柱把那个人从雪堆里挖出来一看,是一个面色发青的年轻人,留着长长的大分头,穿着长衫,脖子上戴着一条白色的围脖,这人可真够呛,穿这么少就敢进山里来,这不是存下心来找死吗?王拉柱心里嘀咕着,用手摸 了摸了这个年轻人的心脏,哦,还在轻微的跳动,那得赶紧! 
   
  他先跑回到那只被枪打死的死狍子跟前,立了根树权,做了个记号,山里有山里的规矩,他立下标记,别的人来了看到这只狍子,就知道是有主儿的,不会碰狍子一下,等他王拉柱腾出手的时候再回来拖回家去。 
   
  然后,他把冻得象根木头桩子一样直的年轻人扛起来,向着家里的方向快步走着,他走了很长时间,汗水从脑门上淌下来,流到眉毛上冻成了冰块,衣服也被身上出的汗浸透了,透到外边也结了冰,走起路来咔嘣咔嘣的特别的好听。 
   
  他就这么咔嘣咔嘣的走着,终于走近了家,远远的看到山林边那座冒着袅袅炊烟的木屋,他就扯开嗓门喊了起来:“皮皮,皮皮,快点拿毡子来,快!” 
   
  小木屋的门吱嘎一声开了,一个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大大的女人探出头来,她就是拉柱的女人皮皮了,拉柱是用两张兽皮在山外的镇子里跟一个行商换的她,当时行商正准备把她剥光衣服沉在江里,因为她偷了行商的大洋想跑,却被人当场捉住了。行商已经雇人把冻得结结实实的冰雪破开一个洞,恰好遇到了王拉柱,女人就哆嗦着冻得乌青的嘴唇求拉柱救她一命,王拉柱心软了,就拿出两张兽皮来换下了她,所以管她叫皮皮。 
   
  皮皮偷行商的大洋,也是迫不得已,她父母都被日本人的狼狗咬死了,一个人逃到这里,饿得肌黄面瘦,再不偷东西吃的话,就会活活饿死的。自从跟了拉柱之后,对拉柱感激不尽,安安心心的过起了日子,拉柱这也算是有了个家,对皮皮也是好得不得了,小两口恩恩爱爱,就在山里过起了与世无争的小日子。 
   
  远远的看着拉柱扛着一个冻僵的人跑过来,皮皮急忙回身拿了张兽皮硝成的毡子迎出来。他们在山里经常遇到冻僵的人,对于怎样救治冻僵者都已经有了一套非常见效的办法。 
   
  皮皮先动手将毡子铺在雪地里,王拉柱将年轻人往毡子上一扔,自己却仰面躺下,呼哧呼哧的喘息起来,扛着这么大一个人走几里的雪路,再不抓紧时间休息的话,年轻人就可能救不活了。 
   
  皮皮拿把刀往年轻人身上一划,动作麻利的剖开了年轻人冻得梆梆硬的衣服,年轻人就那么光着屁股四仰八叉的躺在毡子上,跟个死人似的。这边王拉柱爬起来,和皮皮两人一起动手,动作飞快的用雪块搓着年轻人的全身,直到渗到年轻人的肌肤里边的寒气被搓出来,皮肉被搓得痛红、皮肤恢复柔软的弹性之后,就迅速的用毡皮一裹,再继续搓年轻人的其它部位。 

   
  王拉柱从年轻人的脚心搓起,皮皮从年轻人的手心搓起,搓到中间那个地方,两人碰上了,王拉柱翻了翻眼皮,闪身让开了。 
   
  男人的这个东西啊,是传宗接代用的,冻坏不得,冻坏了男人就不称其为男人了。但男人这个东西呢,却又特别容易冻坏,可以说简直到了还没冻就先坏的程度。所以要搓这个东西,就一定得由年轻漂亮的女人来,要是男人来的话,多半把这个玩艺搓烂了也救不了它。年轻漂亮女人的手劲够足,又够轻柔,以阴济阳,以柔制刚,再加上男人的色心起作用,这个东西很快就会恢复过来。 
   
  所以这个年轻的那个东西一定得由皮皮来搓,王拉柱只能是在一边闷声闷气的看着。 
   
  看着,看着,就见年轻人的那个东西忽悠一家伙立了起来,王拉柱急忙说道:“好啦好啦,已经起来了,不用搓了。” 
   
  皮皮却道:“不行,下面两个蛋蛋还没缓过来呢,不信你听。”说着她用手掌托着年轻人的蛋蛋,象玩健身球似的用手心一捻,就听叮叮当当的声音特别悦耳,可不是还结着冰块呢吗。 
   
  王拉柱垂头丧气的坐下,看着皮皮那两只红里透白的手掌灵巧着替年轻人搓着,年轻人好象没经受过这阵势,瞪大眼睛直翻眼白,口中啊啊啊的象个女人一样叫个不停。 
   
  终于,年轻人全身都被搓好了,王拉柱用兽毡裹着他进了屋,往炕上一丢,然后自己脱了鞋上炕,拍着炕面直喊皮皮端饭。 
   
  吃饭的时候,王拉柱问起这个年轻人,才知道他姓姚,叫姚思成,是奉天的学生,因为参加抗日游行,被日本浪人盯上了,姚思成的家人怕他遭了日本人的毒手,就让他带了钱躲进山里来,不曾想他一进山就碰上了大烟泡,所谓大烟泡就是一种似雾非雾似霰非霰的怪天气,那是因为气温过低,天气过于寒冷,空气中弥漫着雪晶的颗粒,能见度极底。姚思成迷迷糊糊的就迷了路,最终给冻僵在山里了,如果不是遇到王拉柱,他现在就已经冻成僵尸了。 
   
  从这一天开始,姚思成就留在了王拉柱的家里,白天的时候,王拉柱带着他一块进山里去打猎,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晚上,就让他一个人睡在炕头上,炕头烧得热,暧和。山里人也没那么多的讲究,家里有客人来了就睡一个炕上,这也是常见的事情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带着他打了几天的猎,王拉柱就有些耐不住了,姚思成这个人看似精明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等到干活的时候却比母猪还笨,叫他往东他往西,叫他趴下他站起,动不动就瞪两只圆眼珠子凑到了王拉柱的枪口下面,气得王拉柱恨不能一脚踢死他。 
   
  姚思成非但帮不上手,还碍手碍脚,王拉柱一气之下,就不再带着他了,每天自己一个人出去打猎,留下姚思成和皮皮在家里做饭收拾家,干点女人家的事。 
   
  联的人进了山,很快日本人也进了山,山野里时不时的响起枪声,人活动一欢势,野兽就突然少了起来。王拉柱经常走一天也打不到一只狍子,家里吃的东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王拉柱决定,要想打到猎物,只能往更深的深山里边走。 
   
  王拉柱开始起来的早了,经常天还是黑咕隆咚的时候就爬了起来,穿上大棉袄大棉鞋,等到天黑得都看不见人影了,他才扛着只血糊拉的狍子回来,就这样时间过去了半个月,因为总是休息不过来,他的脸颊明显削瘦了,脸上的胡子也没时间剃,模样象个大烟鬼。 
  皮皮却越变越漂亮了,她的腰身扭得象柳枝,皮肤细嫩得象是要滴出水来,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得王拉柱心里火热火热,有心把她按倒在炕上,一想到这一折腾明儿早晨就会爬不起来了,可能一整天都会打不着猎物,他就一下子象泄了气的皮球,一点精神也没有了。 
   
  有一天,王拉柱早晨起来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皮皮总会关切的按住他,叮嘱他裹上棉被睡一觉,发发汗,她则一个人忙忙碌碌的替他烧上一碗滚烫的姜汤,端到炕上喂他喝下去。可是这一阵子皮皮有些心不在焉,早早的把他的大棉袄大棉鞋放在了炕边,伺候着他穿上,他心想再挺一阵子也没什么吧?就扛着枪出了门。 
   
  走出了不远的路,王拉柱忽觉一阵晕眩,身体一栽歪,扑通一声趴倒在雪里,摔倒时也没觉得摔痛,只是身上火烫火烫烧得难受。他实在支撑不下去了,就栽歪着一个人又返回来了,到了门前一推门,他就怔住了。 

   
  屋子里的热炕上,皮皮和姚思成两个人正光不出溜的在炕上滚来滚去,一边滚还一边嗷嗷叫:“啊啊,嗷!”突然听到门响,两个人一抬头,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动也不敢动了。 
   
  王拉柱心里那个纳闷啊,他端着猎枪,一步一顿的走了过去,用冰冷的枪管捅了一下姚思成那白得跟娘们似的身子:“**你**的,干这事娘们吱哩哇啦叫,她是舒袒得吱哩哇啦,你也跟着吱哩哇啦,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姚思成吓得浑身哆嗦着,身子一栽歪,扑通一声从炕上跌下来,跪在地上:“老王大哥,老王大哥,怪我不是人,怪我不是个东西,你可千万不要开枪啊,千万不要啊。” 
   
  皮皮却坐在炕上,脸色铁青,一动也不动的看着王拉柱,眼睛里居然没有一点羞愧。 
   
  王拉柱火气上来,冲着皮皮吼了一嗓子:“皮皮,你竟敢瞒着我干这种事,对得起我吗?” 
   
  没想到皮皮跳了起来,嚷了句:“那怪谁?还不是都怪你?” 
   
  “怎么怪我?”王拉柱气上心来,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急忙扶住炕,才没有再一次栽倒。 
   
  另一个猎户抱着一捆兽皮毡急忙从木屋里冲出来,把毡子铺开在雪地上,然后剥光女人的衣服,用雪块猛力的擦拭着她的身体,渐渐的,女人的身体变得柔软起来,呻吟一声,她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一个人在山里?你的男人呢?”猎户充满了希望的问道。 
   
  女人回答:“我叫皮皮,是我的男人用两张皮子换来的,可是前些日子我的男人得罪了雪妹子,结果……” 

   
  “结果怎么样?”猎户紧张的问。 
   
  “结果,雪妹子放出来一个不知是什么东西。”皮皮眨着眼泪,流着泪说道:“他看起来象个人,可也说不准他到底是什么,他跟着我男人到了我们家,结果把我们全家害成了这个样子。” 
   
  “哦,是这么回事啊,”猎户问:“雪妹子到底是什么模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皮皮目光绝望的摇着头:“我就见到了一个跟人差不了多少的东西。”


   
  “可不是怪你咋的?”皮皮理直气壮的说道:“你白天时整天整天的不在家,晚上又睡得跟个死猪似的,推也推不动叫也叫不醒,叫我咋整?” 
   
  王拉柱气得浑身直哆嗦,大吼道:“你离了男人还活不了?” 
   
  皮皮抢白道:“这不是没离了男人吗?”说着,还看了姚思成一眼。 
   
  王拉柱气急败坏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咻咻的喘着粗气,他知道皮皮说得对,他每天外出打猎,留下姚思成这个小白脸呆在家里,皮皮又正值青春貌美,两个人滚到一块去,说起来也真是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情。山里人没那么多规矩,也没多么多讲究,两个男人共用一个女人——在这种情况下也是无可厚非的,只不过他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又吼了一嗓子:“好,你愿意跟着这个姓姚的是不是?那你们给我滚,再也不要回来!” 

   
  “王大哥,王大哥你消消气,”姚思成发现了王拉柱有点不对劲,过来想扶起他,王拉柱使劲一甩胳膊,想甩开他:“滚!”不想那只胳膊拐出去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反倒让姚思成毫不费力的把他搀了起来:“王大哥你就别闹了,这事都已经这样了,就别闹了,你说放着好好的日子你不过,你闹什么闹呢。”叫他这么一说,好象全成了王拉柱的不对,气得王拉柱哆嗦得就象打摆子。 
   
  看到王拉柱一张脸红痛痛的,皮皮也吓了一跳,急忙过来用手一摸他的脑门,那脑门竟然滚烫滚烫,这下子皮皮慌了神,急忙和姚思成两个人把王拉柱扶到炕上:“柱 子,你没事吧,没事呵,你裹上被子发发汗,我去给你熬姜汤。” 
   
  王拉柱不依不饶的嘟囔了一句:“熬什么熬,都给我滚!”这句话说得含糊不清,他就烧得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皮皮急忙忙向外屋地走,走了两步,觉得身上凉嗖嗖的,突然反应过来身上还没穿衣服,再一瞧也和她一样不着寸缕的姚思成,竟然飞红了脸,急忙掩住身体的羞处,飞快的把衣服穿上。这才去锅台前加柴添旺火,准备熬姜汤。 
  正当皮皮在锅台前忙得团团转的时候,姚思成也穿好了衣服走了过来:“你真的要给他熬姜汤?” 
   
  皮皮很是诧异:“不是真的还假的?去去去,一边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姚思成却说了一句:“依我看,皮皮,家里贮存的那些狍子肉,已经够今年冬天咱们俩吃的了。” 
   
  “是啊,”皮皮回答着,用切菜刀把姜拍得扁扁的,扔进锅里,等一会水开的时候姜汁就很容易的熬出来,这种浓姜汤最容易发汗了:“不过光够吃的还不行,那穿呢?用呢?过日子不能就是一个吃吧?怎么也得再剥几张兽皮,去山外边换点盐、布料,针头线脑了什么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姚思成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动着:“只要家里的东西能够吃到开春,开春后我就带你离开这里,去南京,我舅舅是南京政府的高官,家里要什么有什么,象你这么漂亮的女人,天天穿这种粗布补丁衣服,真是委屈你了,等到了南京,你穿上绫罗绸缎,那才叫一个好看!” 

   
  听到姚思成的甜言蜜言,皮皮忍不住怦然心动:“真的?” 
   
  “你看,那还有个假吗?”姚思成回答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去南京……”皮皮的脸上泛起红晕,想象着在南京穿着绫罗绸缎的日子,忽然之间她激泠了一下:“咱们俩去南京,那,他不会让咱们走的。” 
   
  “所以我说呢,现在就是个最好的时机。”姚思成那张脸浮现出一层阴森的气息。 
   
  皮皮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不知道他,说什么他也不会答应的。” 
   
  “这要看咱们怎么跟他说了。”姚思成脸上的狰厉之色更重:“说有说的办法,软的是说,硬的也是说,就看你怎么说。” 
   
  当啷一声,皮皮手里的菜刀跌落到地上,她终于明白了姚思成的意思,吓得一张脸惨白:“不行!” 
   
  “怎么?”姚思成诧异的问:“你不愿意去南京了吗?” 
   
  “去南京是去南京,”皮皮绝决的回答道:“丧良心那种事,咱们不能做!” 
   
  “丧良心?”姚思成忍住笑,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皮皮:“你跟我在炕上干的时候,可没说过这话啊。” 
   
  “那是没有办法!”皮皮把菜刀从地上捡起来,砰的一声剁在菜敦上:“就在这山里,都在一个屋子里,就我这一个女人,你说我不那样做怎么行?我不那么做你就会憋死的,你别看老王嘴上说得不高兴,其实他早就知道这事,这在山里是常有的事情,他有什么不高兴的?等他病好了就把这事忘了,该干什么他还干什么去,谁也不会把这事放在心上。这事干得,干了也没啥,你看现在咱们穿上裤子不跟没事一样?可丧良心这事绝不能干!干了会天打雷劈的!” 

   
  姚思成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诡诈的阴笑:“要我说你们女人啊,脑子就是不会拐弯,什么叫丧良心?我们要是走了也不是就这么甩手就走,我们会给他留下钱的,你不是他用两张皮子换来的吗?我用二百块大洋再把你换走还不行吗?除了二百块大洋,我还会再替他找个女人安排妥当,这怎么叫丧良心?” 
   
  皮皮呆了一呆:“可你刚才不是说……” 
   
  姚思成立即追问道:“我刚才说什么了?我不就是说带开春带你去南京吗?” 
   
  皮皮歪着脑袋想了想,好象姚思成说得没错,但刚才又好象根本不是这个意思,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就让她有点把握不准了,她原本是个质朴的女人,遇到事情不会拐弯,只好听着姚思成继续说下去。 
   
  姚思成眨着他那精明的眼珠子,说道:“王大哥这个病,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你没看几天前他就咳嗽个不停?你就算是给他熬了姜汤,暂时把火退了,那也是治标不治本,病根还没除,过不了几天还会发作的。等他再一次发作的时候,那可就不好办了,说不定就会……” 
   
  皮皮眨了眨眼睛:“那依你,该怎么办?” 
   
  他拉起皮皮:“走,快点走,再坐在这里你就会跟王拉柱一样,被冻成冰块的!”皮皮哭闹着,两腿在地上胡乱踢着,说什么也不起来,这时候姚思成听到身后有个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姚思成?” 
   
  姚思成回头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困惑的回过头来,心想,我一定是累得糊涂了,这个鬼地方,哪里有个人影?怎么会有人叫我的名字呢? 
   
  可是那个声音再一次的响了起来:“姚思成?” 
   
  姚思成踢了皮皮一脚:“喂,你听到了吗?有人在叫我?” 
   

  皮皮呆呆的看了看他,忽然惊恐交加的跳了起来,一把拉住他:“走,快走,千万不要回头,那是雪妹子在叫你!” 
   
  但是太迟了,姚思成又回过头去,但是他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是本能的被皮皮拉着向前走:“跑什么啊?你听不见吗?有人在叫我呢。” 
   
  “走!快走!!!”皮皮惊恐的对着他的耳朵大声的喊叫:“雪妹子叫你的时候你千万不能回头,千万千万不要回头!” 
   
  “为什么啊?”姚思成不明白:“雪妹子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呢?为什么我不能回头呢?” 
   
  这时候,那个声音第三次响了起来:“姚思成,你该回来了。” 
   
  “我已经回过头了,可什么也没看见啊?”姚思成心里的困惑,已经到了极点,他猛的一把挣脱开皮皮的手:“那个声音是在叫我啊,我为什么不能回头呢?”说着,他第三次扭过头去。 
   
  一个猎户在山里遇到了一个冻得半僵的女人,他急忙把这个女人扶起来,伸手到她的鼻前试了试,还有点气,于是他立即扛起这个女人往回跑,足足跑了五里路才跑回家,到了门口就大声的喊:“大哥,大哥,快拿毡子来,这回是一个女的!” 
   
  两人再也不理会王拉柱的尸体,自顾忙着收拾东西,尸体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即没有阻止他们的意思,也看不出来他是不是赞同,他永远就是这个样子,一任身上的冰雪渐渐消融,却再也不肯对任何事情表达自己的意见了。 
   
  收拾好衣服干粮,姚思成挽着皮皮出了门,出门时他神情不安的回头看了看,还好,王拉柱的尸体静静的躺在那里,他没有追出来。 
   
  十几天没有出门,外边的气候变得更加恶劣起来了,风雪漫天,小路上的积雪有一尺多厚,每走出一步,都没到膝盖处,再拨出来,几乎要费尽了全身的力气,感觉上他们已经走出了好远好远,怎么也有个几里地了,可是回头看一看,却发现风雪之中,那座小木屋依然就在身后。 

   
  再咬着牙向前走,远处的景色变得晦涩起来,视线所及之处,是漫无际涯的茫茫白雾,起大烟泡了,这是介于雾气和霰之间的一种气候,仅仅在关东的原始森林中才能够见得到,空气中弥漫着数以亿计的雪晶颗粒,姚思成吃力的喘息着,把手遮在眉毛上向前看了看:“快走,前边有户人家,我们过去歇一歇。” 
   
  早已是筋疲力尽的皮皮勉强振作起来,一只戴着棉手套的手揪住姚思成,一步一踉跄的向前栽歪着,走着走着,姚思成突然站住了:“不对,这不是……这就是……我们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皮皮定睛一看,可不是,弥茫的大烟泡之中,她最熟悉的那间小木屋在风雪之中晃动着,晃动着,忽然之间,哗啦一声,厚厚的积雪压跨了这间结实的木屋,现在,他们最后的避难地没有了。皮皮心中一酸,一跤跌坐在雪地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嚎什么丧?你爹死了还是怎么的?”姚思成没好气的骂了一句,他脑子比皮皮冷静的多,心里暗暗庆幸,多亏自己提前一步离开 了这间破屋子,否则的话,他现在肯定会被压死在里边了,王拉柱的那具尸体,不知道还有没有再从这间倒塌了的木屋底下爬出来的本事? 
   
  “去找个郎中,”姚思成说道:“拐过那边的小山坳,有个白胡子老中医,治病特别灵,象王大哥这种病,到了他眼前一副药就去根,只不过那老郎中年纪大了,家里又不缺衣食,从来不肯出诊,也不肯给女人看病,怕冲着。” 
   
  皮皮有 些不相信的反问了一句:“你天天在家里呆着,怎么知道的?” 
   
  “前些天跟王大哥进山打猎的时候,还是王大哥亲口告诉我的。”姚思成撒起谎来眼皮都不眨一下,头脑简单的皮皮哪会是他的对手?一番胡说八道,说得这个女人连连点头,急忙披上棉袄跑出门去,套上爬犁,和姚思成把昏昏沉沉的王拉柱抬到爬犁上,盖上棉被,看着姚思成拉着爬犁走远了,她这才提着一颗心回屋去。 

   
  室外寒冷的空气使王拉柱呼出的气流迅速的结了冰,他迷迷糊糊的嘟囔着:“干啥呀,这是干啥呀?”姚思成也不吭气,拉着爬犁吃力的在没膝的雪地里向前走着,他一直走出了约模五里地左右,来到了一片稀稀拉拉的小树林里,左右顾盼见四野无人,他停下爬犁,向着王拉柱走了过来:“王大哥?” 
   
  王拉柱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看了看:“这是哪儿啊?” 
   
  姚思成冷笑道:“王大哥,这是咱家。” 
   
  “咱家?”王拉柱更是困惑:“咱家怎么不烧炕啊?” 
   
  “谁说不烧,我这不是正给你烧着呢吗。”口中说着,姚思成恶狠狠的剥光了王拉柱身上的衣服:“王大哥,看看这被单多白,看看这被子多厚,你就钻进去好好的睡一觉吧。”说着,他将赤裸的王拉柱用力塞进一座雪窟里。 
   
  天色已经很晚了,皮皮正心惊肉跳的在炕上坐着,时不时的剔一下昏暗的油灯,忽然听到门外有动静,急忙跳下地:“柱子,你回来了?” 
   
  门外进来的,是姚思成,他脸色忧郁,望着皮皮欲言又止。皮皮被他的脸色吓坏了:“咋了,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柱子呢?他怎么没回来?” 
   
  姚思成吃力的弯下腰,脱下湿漉漉的棉鞋,顺手丢在锅台前烤着:“王大哥的情况不太好,郎中让他在他家里住下来,说是看看这两天,要是这两天没事的话,就应该没事了。” 
   
  皮皮急了:“柱子还在他家,你怎么就回来了?” 
   
  姚思成大为不满的反驳道:“我不回来也不行啊,人家家里就没地方给我住。” 
   
  皮皮呆了一呆:“那快点睡觉,等明儿一早我跟你一块去。” 
   
  “你歇歇吧,”姚思成说道:“人家再三交待了,不让女人踏上门前一步,怕冲了,明天再去,还是我一个人去。” 

   
  “那……那我给你暧暧脚。”皮皮说着,淌下泪来,把姚思成冻得冰凉的脚放在怀里,替他暧和着。  她是一个地道的女人,对男人的依赖感特别强,王拉柱的强悍一度是她最可靠的依托,也是基于这种依赖的心理,她本能的抗拒姚思成不利于王拉柱的想法。但是现在,王拉柱不在家,她的依赖只能转移到姚思成的身上,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有着带她去南京的承诺。 
   
  用脚趾头挑逗着皮皮圆润的乳头,姚思成把颈子弯过去,凑到她的近前嗅了嗅,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两腿中间:“来,替我把这个也暧和暧和,就象你那天刚刚把我救回来的时候那样。”皮皮脸红了:“真不知羞,那天要不那样做,你就成了太监了。” 
   
  知道王拉柱今天晚上回不来了,两个人尽情的放纵起来,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的感觉远不如以前偷偷摸摸瞒着王拉柱的时候顺畅,无论是皮皮还是姚思成,除了感觉到比以前偷偷摸摸的时候更为疲累之外,好象没有任何快感,因为厌倦与乏倦,两个人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而且睡得特别死。 
   
  半夜里,皮皮被子一阵急尿憋醒了,她嘟嘟囔囔的用手拄着炕想爬起来,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水,冰凉的刺激令她的意识一下子清醒了:怎么回事?这个姚思成怎么还尿炕?睁开眼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柱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炕梢上,安安静静的躺着一个人,他一动不动,红润的脸上挂着舒畅的微笑,正是皮皮的男人王拉柱。皮皮心里笑了起来,这个男人回来了,感觉上好象安全了许多,她伸手去拉王拉柱的手,一碰之下,就象是碰到一块冰上,那股阴凉直碜到她的心里。 
   
  皮皮大吃一惊,急忙坐了起来,再仔细一看王拉柱,顿时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安安静静躺在她身边的,不过是一具已经冻得僵硬的尸体。尸体身上厚厚的冰层正在融化,冰冷的水流象是活动的生物一样无声无息的在炕上爬行着。 

   
  皮皮的尖叫惊醒了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姚思成,当他看清楚这一切的时候,他心里的惊恐远比皮皮大得多,同样是一声尖厉的惨叫,他跳下炕,蜷缩在角落里,对着炕上的王拉柱磕头如捣蒜,嘴里一迭声的哭叫着:“王大哥,你别怪我,别怪我,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把你塞雪窟里,你行行好再回去吧,求求你了王大哥,你大人大量就饶过我这一遭吧。” 
   
  哭求了半响,姚思成慢慢回过神来,再 看昏迷不醒的皮皮,心里七上八下的站起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倒要看看王拉柱能拿他怎么样? 
   
  王拉柱拿他一点也没办法,这具尸体已经丧失了生命机能,只是静静的融化着,融化着,流水顺着土炕滴了下来,滴嗒滴嗒之声在午夜时份响起,带有一种让人魂飞魄散的恐怖感觉。 
   
  姚思成呆立了好长时间,也没见王拉柱的尸体向他扑过来,心里稍定,突然之间皮皮醒来了,一声尖叫,猛的扑进他的怀里,吓得他也是尖叫一声,失手没抱住皮皮,两个人同时跌倒在地。 
   
  好长一段时间的哭叫嘶喊,最后还是姚思成最先清醒了过来,他拉着皮皮,站起来,看着王拉柱的尸体跪下去:“王大哥,我知道你走得不甘心,不过我也是没办法,你也看到皮皮了,你再这么胡闹下去会把她吓坏的,就算是为了她吧,你就不再闹腾了。”他这话说得很是巧妙,即向王拉柱的冤灵谢了罪,又没让皮皮听出内情来。然后,他爬起来来,小心翼翼的围着王拉柱的尸体转着,最后一咬牙,抱起王拉柱的尸体走了出去。 
   
  这一次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将王拉柱的尸体埋在厚厚的积雪下,累得牛一样的喘息着,拖着迟钝的脚步回去了。 
   
  疲累过度的姚思成躺在炕上,头一挨枕头立即睡得人事不知了,半夜里他被皮子疯狂的尖叫所惊醒,王拉柱的尸体又自己回来了。 
   
  仍然是不停的磕头,求情,谢罪,姚思成恐惧得牙齿颤抖个不停,这一次他用了个绝的办法,将王拉柱的尸体埋在一个深坑里,然后浇上水,用厚厚的冰层将尸体封冻起来,这一次,看这具尸体还怎么做怪! 
   
  但是,当天夜里,拖着大块积冰的王拉柱尸体,再一次平静的躺在了他的炕上。 

   
  一连十几天,王拉柱的尸体阴魂不散的缠着他们,为了不让这只神秘移动的尸体闯进来,姚思成和皮皮用尽了所有的办法,他们把门窗钉死,在屋子里用桌椅设下层层障碍,把火炕扒掉,轮流睡觉,一夜一夜的不敢合上眼睛,但无论他们怎么折腾,只要稍微打个盹,再睁开眼睛,就会看到王拉柱的尸体平静的与他们呆在一起。尸体的神态是那样的安祥,就好象他这出现在这个位置是多么的理所应当一样。 
   
  姚思成的耐心终于到了尽头:“没办法了,”他说道:“他不是一定要回来吗?他不是一定要呆在这个地方吗?那好吧,就让他一个儿呆在这里吧,我们走!” 
   
  “走?”皮皮绝望的揪住姚思成不肯松手:“我们去哪儿?” 
   
  “我们先出山,”姚思成咬牙切齿的道:“只要出了山,天大地大,随我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就不信他能一路跟着我们去南京!” 
   
  “南京?”十几个惊恐的日子以来,皮皮的眼睛里这还是第一次现出点神彩:“南京,穿绫罗绸缎,带我一起走吧。” 
   
  “那当然,”姚思成说道:“就是他一个人儿呆在这里吧,我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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