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牛胎

    走胎,是坊间一种流传甚广的迷信说法,多发生于十几岁以下孩童,其中又以尚在哺乳期的婴儿最为常见。通常认为是小孩三元之气秉赋不足,因外出,走夜路或遇危险场面,突受惊吓而致气血逆乱,上阻头耳面部,意即:因惊骇、体虚、大病失掉魂魄,魂不附体所致。走胎越久,病情越重,不治久之可夭亡。
    走胎共分为花胎、人胎、猴胎、狗胎等十二种,除去细节上略有不同(比如走猴胎的小孩老是撅嘴,会将眼睛鼻子拼命拢到一起,看上去与猴无异),其他方面则较为类似,一般表现为头发稀疏成束、面黄肌瘦、肚涨如鼓、耳后筋脉隆起、体倦无力、少气懒言、爱腐吞酸、喜食生物,再严重一点的高烧不断,胡言乱语。
    想必各位有点好奇,我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怎么知道这些。只因我就走过胎,还是相对少见的牛胎。
    这事是五伯说起的。据说在我刚两岁时,我妈带着我回娘家玩了一趟,回来之后家人就发觉不对劲。最开始是无精打采,讨厌别人抱或者逗,动不动哭闹,不吃饭。后来喜欢做些怪动作,比如挪动身子在地上墙上乱蹭,洗澡时全身泡在水中不动,呼吸也变得急促响亮。最后高烧不断,长睡不起。种种表现与之前判若两人,或者不能说“人”,因为这些行为举止活脱脱像头牛。
    五伯对这类事情一向比较敏感,当即猜测莫非是走胎,或者撞了邪,得赶紧找懂的人来瞧瞧。我父亲从来不信这些,但见这几天打针住院丝毫没有好转,而且动作行为诡异反常,确实不止生病那么简单,只得心急如焚到处打听。单位同事告诉他,底下乡里有个叫“王家台”的地方,住着位孤寡老人,对这很在行,不如找他来试试。父亲一听喜不自禁,连忙将人请到家中。

    那老头身材干瘦,皮肤黝黑,年近七十但耳聪目明,步履稳健,一副农民打扮,在家人带领下走进房里,轻轻扭过我的头,仔细查看耳后。待见我两边耳后筋上都有一小团黑色时,又抓起我手慢慢端详,最后他十分肯定:“这吖儿走胎了,还好走得不远。”说罢便让家人准备东西,他明天卯时过来烧胎。
    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常见,要我剪掉的手指甲和脚趾甲各三片,一撮头发,另外备好香、纸、一个鸡蛋和一根黑线。其中鸡蛋和黑线最好是去别人家偷,或者讨,这样比较容易烧到胎。
    第二天天色将黑时,老头来了,手里还提溜着两把捆好的干茅草。他先是嘴中念念有词的撕散纸钱,然后又将鸡蛋和包有我指甲头发的纸包用黑线捆好,放在茅草里,还在鸡蛋上画了符,虔诚的念了段类似咒语的话。最后他起身烧起三柱香,点燃了茅草。

    家人站在一旁紧张等待,大气都不敢喘。随着火苗慢慢变大,茅草全都烧起来时,只听得一声闷响,蛋壳炸了。家人不明情况,纷纷吓得哆嗦,唯独老头拍手笑了:“烧到了!”但他没有马上把火熄灭,说要等到鸡蛋烧熟。
    茅草烧完后,老头将鸡蛋取出来递给我父亲,让他剥壳,去掉蛋清。只见蛋黄已经不再完整,成了两半,一半是张脸的形状,一对朝天尖角,分明就是张牛脸。另一半有条细长的线,像牛尾巴。家人惊俱不已,连声道谢,张罗着留老头吃饭。
    酒桌上老头喝得兴起,又说了些关于走胎的事。原来这走胎其实很损阴德,譬如走人胎,一旦烧到了,就定会有人流产,走猴胎狗胎也一样,只是跟畜生争投胎机会,对象不同罢了。就像我这次走牛胎,实则恰逢有头小牛即将出生,我成功烧到,那小牛一定因难产死掉。但如若小牛出世,我也必死无疑。
    见家人后怕,老头爽朗笑起来:“放心吧,么得事哒,最多三五天就好了。”说罢起身告辞。之后的头两天,我果然不再哭闹,但依旧没有精神。三天一过,突然就变乖了,和以前一样活泼可爱。家人格外欣喜,父亲也十分感激,再次登门道谢,但老头分文未取。
    在我七八岁光景时,老头驾鹤西去。父亲带我前去吊孝时还说过他老人家是我恩人,救了我一命,至于这事倒只字未提。我那时哪懂,按父亲要求磕了几个头就跑一旁玩去了。只是说来也奇怪,当时就瞥了一眼遗像,事隔十几年,依然能记得清他相貌,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眼神和嘴角都带着笑意,总之是位和蔼可亲的老头。
    愿他老人家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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