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故事之猎

    一、意外死亡
    这次去肯尼亚调回大哥恩凯,老妈指定由公司元老级人物魁叔陪着我。
    爸妈是在50岁的时候生的我,取名天赐。自从我懂事起,就知道爸妈不喜欢恩凯。最明显的是,我这个小8岁的妹妹反而被指定是家族产业的惟一继承人。总之,我和恩凯间有着难言的隔阂。
    恩凯长大后,一直帮爸爸打理花卉生意。他远赴肯尼亚,利用得天独厚的气候和廉价人力开发花卉农场,效果显著。
    爸爸去世后,我上任,老妈垂帘。他则久驻肯尼亚不归,名为打理农场,实则是不受我妈管,我自告奋勇来这儿调他回去,我妈觉得也该让我锻炼锻炼,就没反对。
    恩凯只派了司机斯巴伊接我,存心给我下马威。我不在乎,倒是魁叔脸色不好看,说:“这小子,太目中无人。”
    车子驶进一望无际的郁金香种植园,最后停在一排草屋前。我一下车就看见那双熟悉的充满冷漠的眼睛。

    我嘻嘻笑道:“恩凯,你晒得真像个黑人。”
    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理我。
    恩凯让斯巴伊帮我们把行李安顿好,我急于洗个澡,恩凯就朝对面的厨房喊:“宋──”
    叫宋的妇女马上出来了,因为常年在日光下劳作,她看上去老而丑。宋微笑着:“黄先生有什么吩咐?”
    恩凯指着我:“带她去洗个澡。”
    宋显然知道我的身份,她带着恭敬亲切地道:“小姐,跟我来吧。”
    我莫名地对她生出一股好感,边走边问:“你从国内来的?”
    她摇头:“不是。”
    原来她早年嫁了个印度人,在肯尼亚做生意。后来丈夫破产自杀,她听说这边需要个会做中国菜的女工,就过来了。
    晚饭后,魁叔先去睡了。工人们聚在一起闲话,斯巴伊让女儿烧本地的清茶给大家喝。等了好一会儿清茶都没有来,斯巴伊便起身去催,然后我们听见他惊骇的号叫,仿佛见了魔鬼!
    大家赶忙起身跑过去,只见厨房的地上一片狼藉,空气中有淡淡的腐臭味,血迹从门口蜿蜒着朝远处夜色掩盖的灌木中迤逦而去。工人们用我听不懂的话大叫着,我惊恐地望向恩凯,他脸色异常难看,抄起边上一把铁家什,用英文大声喊:“跟我来!”便沿着血迹走去。工人们纷纷抄起做工的家伙,跟在他后面,恩凯回头对我说:“你跟宋呆在一起,不要乱跑。”
    我完全给吓傻了。魁叔听见叫嚷,也起来了,大声问:“怎么啦?”
    宋声音惊慌:“大概是豹子。”
    魁叔吓了一大跳,脸色煞白。宋赶紧拉着我进了屋,说:“小姐不要怕,这里比厨房坚固,门是铁皮的,动物进不来。”
    我害怕地依在她温暖的身上,她轻轻地拍打着我。在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听见远处男人们的脚步声,中间还夹杂着斯巴伊低哑的哭声。
    二、魁叔遇害
    经过这一吓,魁叔恨不得立刻带我回去。我很奇怪,他为啥闭口不提我们来的主要任务。魁叔却说:“天赐,这个节骨眼上,恩凯要是回去了,农场就得完蛋,工人们会跑得一个都不剩。”
    “可是哥留在这里,不是很危险吗?”
    魁叔摆手:“你听我的,不会有错,你妈也绝不会怪你的。”
    恩凯一大早开车去国家公园管理处了。这里离公园颇有一段路,按照常理豹子不可能过来,可是现在事情却还是发生了,只能让公园派猎人过来。
    我和魁叔在营地不安地等着。宋看我闷闷不乐,便提议说做些特色菜给我吃。我很感激她这个时候还替我担心,想到昨天厨房里发生的惨案,我主动提出陪她去厨房做饭。
    宋仔细把木门关严,说:“不会有事,豹子即使来了,也打不开门。”
    我稍稍安心,帮她烧火。工人们都去田里上工了,四处寂静得很,魁叔在屋里听他从国内带来的弹词带子,咿咿呀呀的唱腔隐隐约约。
    宋煮了茶,我正想端一杯给魁叔,可刚打开门,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腐馊味儿。我心里一沉,立刻朝魁叔所在的房间跑去。
    魁叔被袭击了,他仰面躺在草屋门口,身上血肉模糊,豹子不知去向。我一动不敢动,只听见随后赶来的宋颤抖的声音:“他没死。”
    宋用手帕包扎住魁叔汩汩冒血的伤口,我听见魁叔惨痛的呻吟声,半天才回过神。宋让我去拿毛巾,等我回来,她已经开了简易药箱给魁叔处理伤口。

    屋外,刚刚还晴朗的天气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田里的工人被大雨淋得陆续回来了,听说豹子再度出现,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深切的恐惧与忧虑。
    午后,恩凯终于回来了,魁叔的事儿让他本来难看的脸色雪上加霜,水也没喝一口,便立刻送魁叔去医院。
    雨越下越大,水帘完全遮住视线,斯巴伊只能凭借经验驾驶,艰难地在泥泞的路上前行。突然,斯巴伊叫了一声,然后车头猛然陷落,浑浊的水浪击打着车窗,吉普车像一条船,瞬间置身汪洋。
    斯巴伊反应极为迅速,他奋力朝旁打方向盘,车子借着惯性从水底探出头,停住了。
    这时候我才看清,来时的小桥完全被滚滚洪流淹没,刚才我们险些掉进河里,给水卷走。前方大片汪洋,根本看不到路!恩凯只能让斯巴伊掉头,再迟一会儿,我们可能连营地都回不去了。
    三、诡异失踪
    我们给大雨一困就是三天,魁叔伤势急剧恶化,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营地里到处弥漫着沉重的压抑感。由于大雨的阻隔,本来说好第二天就到的猎人迟迟不能过河,营地里的人只能先图自保。

    恩凯不知从哪儿搞来了一杆猎枪,他让宋每晚和我作伴,自己和斯巴伊轮班值夜。
    自从来到这里以后,我从来没有睡踏实过。这天晚上,一阵极低的歌声将我从浅眠中惊醒,我下意识地去推宋,却赫然发现她不见了!
    我连滚带爬起来,狠命敲打墙壁,恩凯很快跑来了。我紧张得哭不出来:“宋给豹子叼走了!”
    “豹子来过了。”恩凯气急败坏,接着便喊醒工人,大家点着火把敲打铁盆和水壶,跟着恩凯往灌木丛中寻觅。
    我们在潮湿的土路上发现了猫科动物的脚印,斯巴伊研究了一会儿,说:“个头相当大。”
    找了很久,也没有发现宋或者豹子,晨曦点亮黎明,大家疲惫不堪,只好先回营地。然而见到的情景却让我们大吃一惊,厨房冒出白烟,宋正在准备早餐。
    我眼睛瞪得铃铛大:“你半夜跑哪儿去了?”
    宋有点不好意思,原来她吃坏了肚子,夜里腹泻,跑厕所去了。她在厕所里听见这边敲打呐喊的声音了,猜测可能是豹子又来了,不敢出来,直到没了声响才战战兢兢回来,天已经亮了。
    原来是虚惊一场,大家长出口气。恩凯督促工人们快吃早饭,雨停了,就要去上工。宋盛饭端给魁叔,这段时间都是她照顾他,我跟着过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魁叔跟往常一样仰面躺在床上,我过去喊他:“魁叔,吃点东西吧。”
    他没有答应,也没有动。我感觉不妙,宋也看出了异样,她伸手探探魁叔的鼻息,说:“天啊,他死了。”
    尽管知道魁叔凶多吉少,我还是震惊地哭起来。恩凯一边安慰我,一边让斯巴伊安排魁叔的后事。运回国内已经不大现实,魁叔大概从没想到会埋骨非洲。
    四、梦魇
    虽然雨停了,洪水却没有退却的意思。宋忙着准备中午往田里送的食物,我独自收拾魁叔的遗物。不经意间,我发现床沿内侧有三个字:录音机。字迹血红,显然是魁叔蘸着伤口的血写下的。
    难道他临死前发现了什么?我疑惑地打开录音机,里面的弹词带子已经放到了头。我按下重新播放,一切正常,直到最后两三分钟,弹词声音却突然变成了幽灵般的一段歌声,低沉诡异,夹杂着类似兽类的呼吸,让人毛骨悚然。
    带子的最后,是一声凄惨的号叫,我听得真切,那是魁叔,然后一切都安静了。
    我把这个带子拿给恩凯听。他听了之后沉默了好半天,然后说:“我想我们遇上的不只是天灾那么简单。”
    话音未落,工人们神色慌张地从田里赶回来了,他们说斯巴伊听到了魔鬼的声音,大家要马上离开这里。

    看来刚刚的录音带斯巴伊也听到了,说不定他知道些什么,可我们到处都找不到他的人。
    恩凯拦不住工人,只能任由他们回家。
    “河水落了,我就送你走。”恩凯白了我一眼,然后便去挖坑布置陷阱,准备干掉那只豹子,他还将一只羊丢进陷阱里当诱饵。
    一切布置好后,恩凯让我和宋睡觉,他来值夜。我看见他攥着一根铁钎倚在门口,心里突然一酸。
    半夜的时候,我听见有人说话,却睁不开眼,然后是开门的声音,有人跑出去了,接着我便闻到了一股浓烟的味道,其中夹杂着一阵低沉诡异的歌声!我拼命想让自己醒来,但却偏偏醒不来。
    突然,“砰”的一声枪响,震得整个夜空一颤,我也给这一声彻底惊醒。火光明灭中,几只动物逃入远处的黑暗中,我在这一刻断定,那不是豹子,而是狮子!
    原来一切并非是梦!宋和恩凯都不见了,草屋的门口赫然躺着一个全身是血的人:斯巴伊!
    他用愤恨而悲凉的眼神瞅着我,想说什么可是说不出来。等我冲进房间提出药箱,他已经死了。
    我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害怕,恩凯,恩凯你在哪里?
    恩凯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原来他半夜发现外面起了火,就和宋一块救火,没想到豹子会在这时候来。
    我告诉他,那不是豹子,而是狮子。
    宋异乎寻常的忧虑,她对我说:“斯巴伊认为你带来了不幸,火一定是他放的,他要烧死你。”
    空气里淡淡的腐臭气息,细一闻,又没了。
    五、真凶落网
    天亮的时候,我们发现地上有一行血迹,显然斯巴伊击伤了狮子。恩凯终于决定放弃花田,和我们一起离开。
    但不幸的是,过河的桥已经被洪水冲塌了,而车子又没有了油,恩凯愤怒地说:“肯定是斯巴伊将汽油偷走放火了!”
    我们决定往上游走。或许斯巴伊昨晚已经将狮子打死了,或许狮子已经到别处了,总之,离开才有生机。
    当晚,宋提议我们当晚分头睡,因为狮子如果闯进来,我们聚集在一处很可能被一网打尽。我被安排在认为最安全的有酒窖的房子里,而且直接睡在酒窖里,他们两个睡左右两间屋子。
    我蜷缩在湿冷的酒窖里,慢慢迷糊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恩凯轻声叫我:“天赐,快起来!”
    他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我拽出去,带到他的房间。我发现他把与我房间相隔的木墙掏出个洞,枪口正抵在那里。我反应过来吓得一激灵,怎么恩凯分明觉得狮子会去袭击我?
    恩凯示意我别出声,我们俩坐在黑暗里,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熟悉的低沉歌声,其实这游丝似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几乎听不出来,但我已经听过了数次,对它太熟悉了。
    歌声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两个小时,我们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突然,隔壁似乎有谁在推我的房门,恩凯“刷”地耸起身子,伏在小洞上,果断地连开两枪。
    “打中了。”他看着我,“不是狮子,是人。那个魔鬼!”
    我怎么也没想到躺在血泊里的是宋,她肚腹上连中两枪,痛苦至极:“你怎么发现是我?”
    “最初我怀疑是斯巴伊,但是他的女儿是第一个受害者,而且他本人也死了。”恩凯狠狠踢了宋一脚,“说吧,你到底想干嘛?你又怎么会呼唤食人狮?”

    宋笑了,那个笑容里竟然没有怨恨:“这是个秘密,我只跟她讲。”她固执的目光让我们知道,逼迫她很可能就不会知道真相。恩觊确定宋不能再害人,才退出去。
    宋捂着伤口,我离她远远的,她的口气出乎意料的缥缈:“我是个孤儿,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在马戏团里训狮。我用特殊的声音呼唤它,让它听我的话。”
    她叹了口气:“后来,马戏团解散了,我四处流浪。一天,一个女人找上我,她不能生养,想出钱借腹生子,我当时快饿死了,就同意了。
    “那男人晚上来,天亮走。等我怀孕之后,他就不再过来了,只派一个手下来送饭,后来又给我找了个保姆。”
    “那个手下,就是魁叔?”我问。
    “是啊。”宋笑,“他已经认不出我了,不过他来那天,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当年我生了孩子之后大出血,他没有送我去医院,把我扔在野地里,我央求他救我,他冷笑着告诉我,原来那男人和他老婆根本没打算给我钱,孩子一生下来,就要赶走我,当然,如果我死了,最好不过。”
    “他们一定以为,我早就死了,可我命大,被人给救了。”她的眼睛闪过愤恨,“我当时发誓,一定要报仇。”
    我听得不寒而栗,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
    “后来我阴差阳错来到这里。看了恩凯的全家福,我一眼认出他的父亲就是那男人,而恩凯,他就是我的儿子!

    “这里离保护区很远,不过我还是想办法呼唤出一只被逐出狮群的老狮子,让它习惯受腐味的吸引,等待有一天你的爸妈来,让狮子咬死他们。可惜你爸死得太早,不过你来了也是一样。”
    “你在我来的第一天准备下手,却误杀了斯巴伊的女儿?”
    “是。”宋喃喃地道,“她在厨房弄洒了我配制的药粉,那些粉末有腐烂的味道,能吸引狮子,结果她被咬死了。”
    我问:“魁叔受伤后发现了你?”
    “是,狮子第一次竟然没能咬死他,我趁那天晚上你们都出去找我,走进他的草屋,告诉他我来报仇了。他吓得要命,央求我放了他,像我当年求他一样,我当然不会饶了他。我召唤狮子,却没想到这个狡猾的老狐狸录了音,被你听到了。”
    我终于明白了:“火是你放的?斯巴伊是你的意外吧,没有他那一枪,我早被狮子咬死了。”
    “是。你的死就是报复你爸妈最好的方式。”宋的声音渐渐微弱,“恩凯,我的儿子,他从小没有人爱,现在,连我也要离开他了。求你……不要告诉他真相,我不想他一辈子的痛苦……”
    一滴眼泪从她半张着的眼角滑落,我茫然坐着,心里一阵阵发痛。
    尾声
    回国之后,我和母亲之间便有了一层厚厚的隔膜。她直到病逝也不懂为什么我去了一趟肯尼亚回来,对她突然变得冷淡。
    没有了母亲的束缚,我决定将公司交给恩凯打理。那天,当我告诉恩凯这个决定时,他沉默了一下,突然说:“那天……你和宋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我如被雷击,半天说不出话来。
    “改变不了的事实,就只有接受和忘记。天赐,只有像你这样温柔的心肠,才能活得快乐。”
    我瞅着他,他的眼睛里闪着狼似的狠毒,又含着异样的悲凉,我笑了:“恩凯,别说假话了,其实你一直被痛苦啃噬。”
    他不吭声,“砰”地摔上了门,重重地震动,仿佛一声猎人的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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