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一、
    媳妇逼着张青戒烟,嘴上说是为了张青的身体健康,张青心里明白,媳妇是心痛每天三元钱的烟钱。张青出身苦,从小父母双亡,他是跟着瘸腿姑姑长大的。姑姑患有小儿麻癖后遗症,除了腿瘸,还有一脸的麻子。姑姑一生没嫁,身体残疾是一个原因,主要是她还带着张青。媒婆王快嘴曾经找过姑姑:“小霞子,别怪我说话直。你说你没父没母的,也没个兄弟组妹帮衬。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的性格品性。现在的人都这么势力,除了我谁还管你?我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给你找个男人帮衬帮衬你,到时生儿育女的,也算没白在这世上走一遭。你的身体条件这样,再带着张青这个拖油瓶,吃白饭的。谁肯要你?你要是放心不下张青,可以随时回来看看他。”王快嘴虽然看重做媒婆的那几顿饭跟几尺布,可她说的这番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姑姑说了:“我现在还能靠自已的劳动让我们娘儿两个吃饱穿暖。日子是苦了点,可是我嫁出去了,到了那家可能说了不算。万一一分钱也做不了主了,谁管张青?”王快嘴翻翻白眼,嘴上说“你这孩子怎么认死理呢?”心里想着,也不瞅瞅你的自身条件。除了我谁还管你?那年姑姑二十岁,张青六岁。
    张青也算争气,成了村里第一个中专生,学费是村里好心人借的。毕业后分配到了乡政府工作。张青领的第一份工资,买了二斤猪肉,一只扒鸡,还给姑姑买了一件新衣服。那顿饭娘儿俩吃的很开心。不是因为好多年没吃过肉了,是因为张青终于可以回报姑姑了。他长大了。
    姑姑命苦。还没看到张青娶妻生子,就突发脑溢血去世了。那段时间,张青每天守着姑姑的牌位,哭得昏天黑地。姑姑走得急,连张照片也没留下。
    二、
    张青快四十岁了。虽然老婆勤俭,孩子可爱,但张青觉得生活得并不快乐。张青在外面从来不给别人让烟,也不抽别人的烟。别人让他,他就说我抽别的牌子的烟不习惯。他从心里觉得自己三块钱一包的香烟实在是在人前拿不出手。从小的苦日子,使他对吃穿都没有特别的追求,唯一的爱好就是抽烟。他很陶醉于一个人的时侯,随着烟雾的弥散,似乎烦恼也随着一起消失了。可是这个爱好也要被每天吃多少盐都要算计的媳妇给剥夺了。

    星期一,张青坐在办公桌前。张青所在部门一共四个人,一个主任,三个办事员。主任跟两个同事在里屋关紧门斗地主,张青从来不参与这种事儿。虽说小赌怡情,但这种事情是张青没资本参与的,现在能保住每天三块钱的烟钱就不错了。他正琢磨怎么再乞求一下老婆,几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打破了他的思绪。张青喊了声:请进!门打开了一条缝,一张谦恭的脸先探了进来,来人走到张青的办公桌前,用卑微的语调问道:“同志,我的事情你们跟乡长汇报了吗?”张青看着眼前穿着油乎乎的旧羽绒服躬着腰的瘦弱汉子,浑浊的眼睛充满了期待。张青心里突然有一种强烈的同情感,但这种感觉只是一瞬,就立刻被职业性的话语代替了:“领导最近忙。你的事情还没倒出时间来研究,你回去再等等。”“领导你看,我都跑了一年多了,麻烦你再费费心,催催乡长。”汉子乞求道。张青抬头看了看汉子,说道:“全乡这么大,领导这么忙,哪有功夫专门管你这点小事儿。有机会我们会跟领导汇报的。你回去吧,过一段时间再过来。”“那您费心了。”张青清晰的看到汉子眼神中稍纵而逝的失望马上又被乞求所代替。张青了解情况,这个汉子是本乡刘庄村三脚踹不出屁的村民刘有财。刘有财媳妇跟别人跑了,他的破房子拆迁,应该补偿三万元,刘有财指望用这笔补偿款再娶个媳妇,可补偿款划到村里,被姐夫是副县长的村支书花了。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可乡里找到一脸横肉的支书,支书承认钱花了,“都花在了村里的公益事业上了”。其实所谓“公益事业”,是跟支书有一腿的张寡妇,一个死了男人的风骚小媳妇。乡里也拿支书没办法。刘有财为了自已应得的这三万元钱,已经跑了一年多了,他不敢去找支书理论,他认为上级政府能给他主持正义。上次张青跟主任一起去找领导汇报,领导眯着眼反问他们:“你们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乡里再拿钱给他?你们工作不会做,就知道汇报这些鸡毛蒜皮。”张青们虽然受了挖苦,但也像完成了一件工作一样得到了心里安慰。张青们在刘有财这事儿上已经尽力了,下一步对刘有财只有拖延,至于能拖到什么时侯,张青心里也没数,反正拖一天算一天。张青看着刘有财的佝偻背影有些颤抖,慢慢消失在门外。张青同情刘有财,但有时也讨厌他。每次见到刘有财那卑微的神态,张青就想到鲁迅所批评的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国民性。鲁迅是大文豪,最善于总结国民心态。也许国人必须得有刘有财这样的人,才能凑成这个形形色色的社会。张青这样安慰着自已的良心。

    张青忽然听到门“咚”的一声响,被人撞开了,那人看也不看张青,大着嗓门高喊:“王主任在吗?”。张青刚想说话,王主任三个已经从里屋出来了,满脸堆笑:“老马来了?快到里屋坐。小李,给老马倒杯水。”两人进了里屋,小李倒完水出来把门带上,冲张青他们俩个伸了伸舌头,坐下看报纸了。“五万,少一分也不行。”里屋传出了老马的大嗓门。王主任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间祈求着什么。这个老马也算是本乡的一个“刁民”,马家村的村民,他专门爱替本村村民出头,事事儿爱给政府较真,村干部管不了他,是乡政府的重点维稳对相。他家今年上了几棚肉食鸡,在耕地里私自盖了几间看护房。支书知道了,马上给乡里秘密举报了老马“私占耕地”。乡里一听这消息,立即组织相关部门前去查处。老马知道这次被政府逮到了把柄,很配合的接受了处罚。千不该万不该,处罚完成后乡长不该摆庆功宴,不该没发现老马在他们的车后盯梢,不该没有关死饭店包间的房门,不该大家正举杯喝洒时被破门而入的老马用手机拍了下来。罚款已经退还给老马了,但是老马还要精神补偿费,而且一开口就是五万元。这简直是讹诈,但老马手机里有照片,声称不答应他的要求就把照片送到纪委跟媒体。这是严重威胁乡镇工作稳定的大事情。领导高度重视,答应给老马补偿。但金额似乎老马要得太高了,政府资金紧张,让我们科室再做做老马的工作。里屋的门开了,王主任送老马出去。老马一脸不高兴,嘴里嘟囔:“三万也太少了。要不是看在你王主任的面子上,我才不干呢。”王主任满脸堆笑:“对对对。有机会我请你喝一钟。我就愿意交往你这种爽快朋友。”
    看着老马得意洋洋的背影,张青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烦燥。王主任让张青给县里送一份文件,“反正老张也不会打牌”。张青正想出去透透气,就骑着电动车往县城驶去。十多里路不算远,路上车辆川流不息,路两旁的两排树木挺拔直立着,冷眼看着人世间的来来回回。张青骑得很慢,脑海里不时的出现刘有财那谦恭的表情,佝偻的背影。
    三、
    第二天,办公室里屋照例在斗着地主。张青坐在办公桌前,脑子里正想着烟的事情,门突然被推开了。刘有财径直走到张青面前,冷冷的说道:“同志,我的事情你们跟乡长汇报了吗?”张青看到刘有财的眼里没有任何的表情,直勾勾的盯着他,张青很诧异于刘有财的变化,脊背有些发凉。张青照例说再让他等等。刘有财一句话也没说,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电脑里突然传出了QQ提示音,张青不大聊天,也没什么网友。但他每天挂着QQ,希望着有一天能有像董勇许仙那样的好运。张青点开了闪动的QQ头像,有人申请加他为好友。张青看了看这个网名为“美丽风景”的资料跟照片,竞然是个美女,还是本地的。张青同意了申请,对方发来一句问侯:“你好!”从来没有美女主动加过自已,张青有些兴奋,赶紧回了话。 “美丽风景”告诉张青,自已今天休班,在家无聊,在QQ上看到张青的网名跟资料,觉得张青是个才子,就想跟他聊几句。
    张青年轻时爱好文学,那时他立志做一个文学家。但随着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工作上的郁郁不得志,渐渐磨去了他的激情,失去了当初的理想。眼看着同龄人一个个升迁的升迁,发财的发财,无门无路的自已还是一个小小的科员,郁闷的张青时不时的在QQ空间里发表一些带点文学色彩的感慨,作为自已的发泄方式。没想到自已的文字竞然有人欣赏,这使得张青异常兴奋,话语也变得文思泉涌起来。两个越聊越投机,“美丽风景”竞然提出想见一见才子,张青激动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马上问道:“什么时侯?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美丽风景”回道:“怎么?怕我吃了你?还是男人呢。胆小鬼。”张青最怕别人激他,回道:“能见美女,求之不得。你约定个时间。”“美丽风景”回道:“下午两点,公园东小亭子,行吗?”,张青回:“好的,不见不散。”“美丽风景”回:“好,不见不散。”说完,“美丽风景”便下线了。张青沉思了一会儿,反正大白天的,对方即使是个骗子,能把我怎么样?何况对方还是个美女。快到中午了,张青一点也不觉得饿。一想到就要见到美女,他马上把脏皮鞋用破布擦了擦,刮了胡须,便骑车直奔县城去了。
    平生第一次跟妻子之外的女人约会,面且还是个美女。想象着见面后的种种场景,一路上张青的心都快飞起来了,两点整,张青准时到达了约定地点,她已等在那儿了,高挑的身材,飘逸的长发,大大的眼睛,白嫩的皮肤,比照片上漂亮许多。张青一眼就认出了她,在她身边停下电动车,张青感觉嗓子发干,嘴里茹诺着:“你……你是‘美丽风景’吧?”那女的面无表情,看了看张青,点点头。张青心头一凉,立即感受到了自已的猥琐:不到一米七的个头,穿着一双旧皮鞋,洗的有些掉色的灰色夹克。张青有些局促,女的好像看出来了,善解人意的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长椅,说:“才子,坐吧。认识你很高兴。”

    女的先开口了,她叫郑杉,从小在县城里长大的,现在在一家企业上班。老公买了一辆货车,跑长途。他们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在老公的农村老家,由奶奶照看。郑杉说自已也是从小喜欢文学,愿意认识有文学细胞的人。郑杉笑着问张青,在网上你那么能说,见了面怎么成了哑巴了?那一刻,郑杉大大的清澈的含笑的眼神深深的印在了张青的脑海里。他知道,这不是梦,是真的有一个活生生的美女站坐在自已身旁,而且愿意听他说几句话。
    张青渐渐的放松了,讲了自已的艰辛的成长经历,讲了姑姑,讲了自已当初的远大人生理想,讲了自已现在工作的乏味,讲了家庭生活的压抑。张青诧异于自已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好的口才,甚至能在讲话中很自然的加上“君子以自强不息”“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样的句子。郑杉一直仔细的倾听着,她的清澈明亮的眼神随着张青的表述,不时表达出同情,佩服,理解。张青觉得她的眼晴会说话。
    不知不觉,天快黑了。郑杉站了起来,说:“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能跟你认识很高兴。”说着冲张青伸出出纤细的右手。张青突然紧张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动了动左手,突然意识到不对,赶紧又换右手。握着柔若无骨的细腻的那只手,张青觉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张青张了张嘴,问道:“我们还有机会见面吗?”郑杉微笑着说,一定会有机会的。看着郑杉渐渐远去的美丽的背影,她那含笑的眼神在张青的脑海里是那么的清晰。愣了好一会儿,张青推起电动车走上了回家的路。张青满脑子里都是郑杉那含着笑的水灵灵的大眼睛,心中感觉无比甜蜜,连原本繁华的路上竞然空无一人也没注意到。已是深秋了,两旁的树木上孤零零的挂着几片干枯的黄叶子,随着偶乐飘过的微风寂寞的摇摆着。

    回到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张青在乡政府附近租了一处农家院。家里的门没有锁,灯也没开。奇怪了,以前这个时间,应该是老婆在厨房做饭,孩子看《喜羊羊》的时侯啊。拿手机给老婆打电话,可是一直无法接通。也许她们去串门了吧?虽然老婆是几乎从来不串门的。看着别人纷纷在县城里买了楼房,老婆也老是嘟囔着想买。可家里只有张青一个人挣那么点少得可怜的工资,老婆除了照顾他跟孩子,还没日没夜的绣十字绣,一天能挣十多元钱,补贴家用。张青理解老婆让他戒烟的举动,可张青觉得除了抽烟,真的没有一点的人生乐趣了。张青坐在沙发上,脑子里总是浮现出那含笑的眼神。不知不觉的,张青睡着了。
    张青又坐在了办公桌前,盯着电脑,等待着“美丽风景”上线。张青突然发现里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主任他们不在?张青打开里屋门,主任三个头也不抬,只顾静静的出牌。张青慢慢的退了出去,坐在电脑前,刚想给“美丽风景”发个离线问侯,门被推开了,刘有财走了进来,还是面无表情,原本卑微谦恭的眼神显得那么的古怪,直直的盯着张青,盯得张青的心里有些发毛。刘有财还是那句话:“你们跟领导汇报了吗?”语气冷冰冰的,每一个字像是被嗓子压扁了又传送出来。多年的职业习惯使张青马上平静了下来,照例说道你再等等,你的事情有机会我们一定会汇报。刘有财听了,没有说话,看了张青一眼,那眼神使张青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刘有财面无表情的转身走了。
    QQ头像突然不停的闪烁,“美丽风景”上线了。张青赶紧打开对话框,“美丽风景”发来一条信息:下午两点,老地方,不见不散。张青回:你现在做什么呢?“美丽风景”回:我在上班,有些忙,见面聊。说完就下线了。张青兴奋了起来。张青一看表,才上午九点。张青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转了几圈,又坐下,看着“美丽风景”灰色的头像,觉得有好多话要对她说。张青点燃了一支烟,满脑子还是“美丽风景”,还没等张青感觉到吸烟的惬意,一支烟已经燃烬了。等待的滋味实在不好受。
    时间过得真慢,一分钟也显得那么漫长。无所事事的张青决定回老家一趟。
    老家不算远。路还是原来的路,除了两边树上偶尔飘下的一两片枯叶,一路上都是静悄悄的。终于回到老宅,张青坐在屋内半塌的土坑上,习惯性的掏出了烟,点燃,惬意的吸了起来。这些年无论碰到什么事儿,他都要回到老家,静静的吸一支烟,回忆一下以前跟姑姑所度过的日子。张青的回忆里一点也不觉得那时的艰苦,他甚至怀念那时的简单快乐的生活。如果让张青选择,他宁愿时间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光。张青拿着香烟的手突然一颤,他分明看到姑姑从门外走了进来,那一瘸一拐的走恣和点缀着麻子的慈祥的脸庞不知在他梦里出现过多少次。姑姑越走越近,来到张青面前,张青激动的双膝发软,嘴唇哆嗦着,“姑姑”两个字在喉咙里翻滚,马上就要通过上颚到达嘴边的时侯,姑姑突然冲他摇了摇头,不见了。张青一激灵,手机闹铃响了。张青一看时间,下午一点。张青老家到县城一个小时的路程,他赶紧骑上电动车,向县城奔去。
    张青提前五分钟赶到了。张青下了决心了,今天晚上要请郑杉吃个饭,哪怕花光自已二百元的私房钱。来的路上张青还反复酝酿,到时是说:“时间不早了,一起吃个饭吧?”还是说:“认识两天了,赏脸吃个饭吧?”。诺大的公园空无一人。郑杉迟迟没有出现,张青由酝酿,到焦虑,最后失望了。也许人家跟本没看上自已。可她明明是先对自已发出邀请的,她不会出什么事儿吧?张青正在胡思乱想,身后的远处传来高跟鞋的声音。张青的心里猛然颤动,慢慢的回过头去,果然看到那曼妙的身姿离自已越来越近了,直到看清那熟悉的含笑的眼神,张青彻底相信了…她来了。
    张青条件反射的握住了郑杉伸出的右手,听到那令人心醉的声音:“真对不起,来晚了。他下午要出远门,我帮他收拾东西,刚完事儿。”张青张了张嘴,刚想说话,郑杉接着说:“时侯不早了,你还没吃饭吧?干脆去我家吃吧,我请你,算是给你道歉。”
    郑杉的家在一栋老式的楼房里。一进屋,张青感觉这不像是出水芙蓉般的美女的家…老旧的家具,原本雪白的墙面已变得暗黄。张青显得有些局促,郑杉用她那含笑的眼睛看了一眼张青,微笑着说:“怎么,你这个大男人还怕生啊?你坐吧,我给你打开电视。”张青坐在沙发上,即紧张又兴奋。电视里演的什么他根本看不进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辈子张青没碰过妻子以外的任何女人,更别说这么漂亮的女人了。
    正在胡思乱想,郑杉端着两盘菜从厨房走了出来,放到餐桌上,问张青:“你喝点酒吗?我焖的米饭,一会儿就好。”从不喝洒的张青鬼使神差的回答:“喝点吧。”
    两人坐在餐桌前,昏暗的灯光下,仙女般的郑杉就坐在自已的对面,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已,张青喝了一杯白酒,面色红润,他有些陶醉了。张青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郑杉身后,从背后搂住了她,郑杉猛然回过头来,喘息着,两人的嘴唇碰在了一起……
    朦胧中,张青睁开了眼睛,看到周围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已现在在哪儿,他觉得自已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有姑姑,有媳妇,有可爱的儿子,可他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什么。张青坐了起来,身旁的郑杉突然打开了床头灯,看着一头散发的郑杉,张青回到了现实,猛然间又抱住了她……

    两人相拥着,密密私语说着情话。张青下意识的问,现在是什么时间了?郑杉随口答到:“第六天了。”她突然意识到不对,马上改口说:“不,不,今天是星期六。”“已经星期六了?你看我这两天沉浸在温柔乡里,都不知道这一周是怎么过来的了。”张青自我解嘲的对郑杉说道。张青走到窗前,拉开那层厚厚的窗帘,窗外朝阳的光线像利剑一样刺穿着张青的眼睛,使张青觉得一阵晕眩。
    张青要走,他还有工作。他得先到单位看看,虽然不热爱这份工作,但这是他的饭碗,不能丢。家庭,现在已被张青抛在了脑后,他甚至一想到家中那臃肿强悍的老婆,就感到一阵厌恶。郑杉抱住他,用她那温润的嘴唇亲吻着张青:“青,我爱你。我舍不得你走。”满眼泪痕的郑杉,显得那么楚楚可怜,张青的心都快要融化了。那一刻,张青真的不原意离开,他甚至想把生命永远留在这儿,留在这温柔甜美的瞬间。
    “杉,我会一生一世爱你的。我们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我只有工作了,以后我们才能过上好的生活。”郑杉满脸失望着看着张青离去,两行热泪流淌在她的脸庞。
    虽然是周六了,主任跟两个同事竟然都在里屋打牌。主任以前安排,每逢周末,只要没特殊情况,让住处离单位最近的张青没事来单位转一下就可以了,其他人不用上班。今天怎么了?难道有特殊情况?张青也没问,反正有事儿的话听主任招呼就是了。他坐在办公桌前,打开电脑,想跟郑杉说几句思念的话语。
    门口传来几下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张青想喊:“请进!”,可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已发不出声音来。张青看到科长跟两位同事从里屋走出来,打开门,门外站着满脸卑微表情的刘有财。主任一脸的不耐烦,好像大声呵斥着刘有财,那两个同事也对刘胡财说着什么,最后小李还往门外推刘有财。他们说的什么?张青一句也听不到,整个世界仿佛失声了,也没有谁注意到张青的存在。

    刘有财的神情最初是谦恭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谄媚的微笑,一直弯着腰,乞求着什么。在小李往外推搡刘有财的一刹那,刘有财的眼神里露出了一丝屈辱、凶恶的光芒,他猛然间从身后的腰间抽出了一把利斧,不由分说劈向了小李,刹那间血光迸起,小李倒在了地上。张青觉得腿肚子发软,响喊喊不出;王主任跟小许也好不到哪儿去,他们傻了,呆呆的站在那里,脸色煞白。刘有财原本卑微懦弱的身躯突然间变得矫健了起来,利斧接连砍砍向王主任跟小许。大嗓门的老马此时不合时宜的撞门进来了,看到满地的血腥,转身想跑,刘有财跃了起来,利斧劈向老马的脑后,老马那庞大的身躯慢慢的身一旁歪倒…… 。刘有财手持滴血的利斧,看着倒下的四具不断抽搐的身躯,昂起头,发出一声长长的怪啸,一头撞向了墙壁……张青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像看默片电影一样,整个过程没有一点声音,张青也傻了……
    眼前的一切突然消失了,鲜血消失了,抽搐的身躯消失了,办公室又恢复到了原来的宁静。恍惚间,张青看到姑姑从门外走了进来,径直走向张青,在张青的记忆里,姑姑的面容永远是仁爱慈祥的,现在竞然满脸怒气的盯着他,见到日夜思念的姑姑,张青的眼圈慢慢发红,眼泪在眼框架里打转,他想叫一声姑姑,可他像在梦魇中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姑姑的冲他失望的摇了摇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张青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栋旧式的楼房前,张青觉得这座楼好眼熟啊。对了,这是郑杉所住的那栋楼啊。
    郑杉家的门前堆满了花圈。屋门敞开着,里面空无一人。客厅的墙面上,挂着郑杉的大幅黑白照片,眼里含着张青无比熟悉的微笑。
    张青有些恍惚,转身离开了那栋曾经给他带来无尽缠绵的地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间病房,床上躺着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的中年男人。张青的媳妇坐在旁边,双眼红肿,面色憔悴,显得那么悲伤。孩子摇晃着妈妈,用稚嫩的声音反复的问着:“爸爸什么时侯能醒啊?”
    慢慢的,张青觉得自已跟床上的那个人合在了一起。张青努力的睁开了眼睛,模糊中听到妻子欣喜的喊到:“大夫,他醒了,他醒了……”
    四、
    三个月后,张青出院了,记忆也完全恢复。那天主任把老马打发走了,满脸兴奋,他完成了领导交办的任务,跟老马谈妥,政府付给老马三万元钱,老马把领导喝酒的照片删除,并写下保证,终生不再提起这事儿。主任安排张青去县政府拿文件,他们三个继续关门打牌。
    张青在路上出了车祸。一辆超速豪车把他撞翻在地,又撞在了路边的树上,一个长发女人从车里飞了出来,当场死亡。而豪车车主竟然只受了点轻伤。
    张青出车祸时,那个刘有财又来到了办公室,刘有财想再次祈求一下,因为他真的急用这笔钱再娶个媳妇。因为刘有财打断了主任们打牌的雅兴,显得很不耐烦,主任三个对刘有财的呵斥推搡,彻底的激怒了快要陷入绝望中的刘有财,他杀了主任三个,杀红了眼的刘有财把回来拿车钥匙的老马也杀了,最后自已撞墙自尽。
    张青经过那次车祸几乎倾家荡产。那个开豪车的男人是个骗子,他的豪车是租来的,他伪装出高富帅的形象,以小恩小惠和花言巧语骗财骗色。他名下除了贷款跟农村的一栋破房子外,一无所有。张青所在的单位跟保险公司按照顾相关规定对张青进行了赔偿,但这远远不够。花光家里的积蓄后,从不会求人的老婆又求爷爷告奶奶,终于凑齐了治疗费用。

    人死的头七天,还没有真正的进入阴间,还有人的感情、思维。郑杉深爱着自已的开豪车的情夫,因为他不但能给予郑杉物质上的虚荣感,还能给予她感情和温存。郑杉知道张青伤势严重,医药费将是一个无底洞,远比死亡赔偿多得多。为了给负有车祸全责的情夫省钱,郑杉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张青的灵魂七天内返回他的身体,那样张青就会真正的死亡了。因为姑姑的出现,打乱了郑杉的计划。张青想到这些,回忆着郑杉那温柔的、会说话的、含笑的、清澈的双眼,张青觉得自已的心在滴血。
    深冬了。今天是姑姑的忌日,张青第一次带着孩子去给姑姑上坟。那次在郑杉家分别以后,姑姑再没有出现过,甚至在张青的梦里也没出现过。上完坟,张青带着孩子来到了老宅。这里明年开春就要拆迁了。孩子看着坍塌了一大半屋顶的土坏房,问张青:“这是谁家啊?”张青轻声说:“这是爸爸家,这是爸爸从小生活成长的地方。”孩子一撇嘴:“你原来住这么个破地方啊。你们家是不是很穷啊?我可不愿意有这么个破家。”张青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枣树下,呆呆的看着那破败的房屋。一阵旋风刮过,卷起了枣树顶端最后一片叶子,叶子在半空中翻滚了几下,最后“啪”的一声打在了张青的脸颊上……(路人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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