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亡者之夜

    再见时,她瘦了很多。
    1.
    四川大地震后,林小朗从成都的大学赶回家乡小城,打算住两日。
    5月23日深夜,林小朗拎着行李走进了大院,天上正飘着细密的雨丝。院子很静,大部分邻居都已睡下,唯有她家的灯光闪烁。
    经过她家门前时,林小朗有意缓下脚步。那个水泥的小台阶,曾是他们少年时常相聚的地方。她从门内走出来,幽怨地看着林小朗。林小朗心惊,试探道,你是北北?
    她点头,难掩的憔悴。双颊不复丰盈,手臂细若干柴,半年未见,她居然瘦成这样!
    北北突然哭了,上前用胳膊环住林小朗。眼泪冰凉,顺着淌进他的胸膛。她不住地嗔怪,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地震前,他们在电话里狠狠吵了一架,当时还说了赌气的话。后来在人潮拥挤的广场上避难,看着一对对幸存下来的恋人,林小朗就开始后悔了。他日日夜夜地想念着北北和妈妈,无奈震后交通不便,只能一再等下去。
    林小朗和北北就这样抱着,什么话也没再说。后来他实在累了,两人就各自回到家中。
    奇怪的是,妈妈一见林小朗也哭了,神情悲怆。
    2.
    林小朗问北北,想去哪里玩,这几天我的主要任务就是陪你和妈妈。
    北北笑了,脸色依旧苍白。我们去小时候常去的地方吧,北北说。林小朗便开着机车载她去了城南,那里有着他们太多共同的年少记忆。

    清晨的阳光很晃眼,他们手牵手走在城墙根下。空气中,林小朗隐约闻到北北淡淡的体香。于是他们在浓浓的柳荫下接吻,霎那间,天旋地转。
    后来,他们见到了那个算命的老者。老者仍旧坐在那个角落里,像他们少年时代看到的那样。有一刻林小朗甚至怀疑,这些年他一直在等他们的再度到来。
    老者在林小朗摇了三次铜钱后,只丢给他一个字,凶。
    如此好的游兴,都被老者破坏,林小朗追问着要求解释。老者欲语还休地看了眼北北,低头瞌睡起来。
    他们继续走着,林小朗突然惊叫出声,那个老者早已经死了!是的,早在他们还上中学的时候,那老者便出车祸横死街头,是北北亲口告诉林小朗的!
    林小朗回头,老者已经不见。再问贝贝,她居然说根本没见到刚才的老者!北北在撒谎!难道,她也是……林小朗浑身颤抖,不敢再往下想。

    北北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林小朗。
    3.
    晚上,跟妈妈说起自己在地震中的见闻,不觉到了深夜。
    林小朗仍无心睡眠。
    妈妈好像窥出了他的心事,说,北北是个好女孩啊。
    林小朗在黑暗中注视着妈妈,知道她的话还有下文。
    妈妈哽咽了,继续说道,地震发生后,信号中断,她根本联系不上你。天天跑到你那些好朋友家去打探消息,前几天晚上……
    妈妈突然不说话了,表情异常难过。
    林小朗轻轻搂她的肩,示意妈妈把话说完。
    她在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4.
    林小朗被到站的火车鸣笛惊醒。
    啊,一切原来只是个梦。回到现实中的他一时情不自禁,眼睛湿润起来。
    现在是深夜时分,林小朗终于拎着行李走进了大院,天空正飘着细密的雨丝。
    北北屋内的灯光闪烁。
    经过她家门前时,林小朗有意缓下脚步。
    北北从里面走出来,天啊,她的身上到处缠着绷带!北北就那样傻傻地靠在门边,眼神涣散地望着夜空。林小朗冲她招手,大声呼喊,她却视而不见。
    他听到自家屋内传出嘤嘤的啜泣,只得急匆匆推门进去。
    屋内灯光昏暗,空气里充盈着浓烈的香烛气味。妈妈背对他坐着,肩膀不住地因痛哭而抖动着。
    他抬头,看见了自己的大幅黑白照片,一旁的牌子上刻着,祭奠震亡者,林小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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