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忘上坟

    农历七月十五。昏黄的月光。
    黄花,荒草,断垣。孤坟。
    一个人影慢慢走近,是个脚步蹒跚的老太太,手里提着个竹篮子,篮子里是些香烛,饭碗,纸钱。
    她来到坟前,放下篮子,伸出枯瘦的双手,轻轻抚摩着歪倒的石碑,石碑上有着经历风雨后已经模糊不清的照片,依稀可以看出是个年轻的男生。
    老人坐下来,老眼昏花地努力想看清那照片,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放弃了。她从篮子里取出香烛,插好,点上。将篮子里的苹果拿出来,用衣袖轻轻擦了擦,放到碑前,又摆好装了半碗水饭的碗,开始烧起了纸钱。一边烧,一边说了起来。
    “冬冬啊,奶奶来看你来了。还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的苹果。你吃啊。冬冬啊,奶奶快走不动了,不知道明年还能不能来看你。奶奶一年不如一年了,唉。
    “你走了都快两年了,你那狠心短命的爹娘,都没来看过你,真是作孽啊。还记得你小时候,多聪明可爱哦,总是缠着奶奶,讲这讲那,喜欢在野地里疯跑,那时候,奶奶想叫你回来,可追不上你哦。
    “冬冬啊,7岁的时候,你回去和你爸妈一起住,每年都要回来看奶奶,奶奶那时候最高兴的就是过年了,因为一过年,我的冬冬就要回来看我了你总是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把什么都告诉奶奶,所以奶奶知道你喜欢上数学课,喜欢英语老师,知道你不喜欢语文老师,因为那个老头子总是逼你们背书;还知道你高二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你说她是你遇见的最美丽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后来喜欢上别的男孩,为此你还唯一在不是过年的时候回来看我,对着我号啕大哭,奶奶好心疼。
    “冬冬啊,后来你遇上了琳琳,那个我见了也喜欢的女孩儿,你将她带来给我看,偷偷告诉我,这次你知道自己找到了真爱,奶奶真为你高兴。奶奶也很喜欢琳琳,她一看就是个好女孩儿,奶奶也知道她真得爱你,奶奶那时候真为冬冬高兴”
    老人用衣袖擦着眼角的泪,叹了口气。又继续说:“可是,为啥你那狠心爹娘总是不喜欢琳琳呢?说什么琳琳家境不好,配不上你们家!真是榆木脑筋,连奶奶这个年纪都知道,只要孩子高兴,就好了,他们还不知道这个道理,还讲什么门第条件?!真是的。
    “都怪你那没心肝的爹娘!他们百般阻扰,不让你和琳琳好。奶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奶奶真恨自己没有办法帮你们,看着你们抱在一起哭,看着你被你爹妈关在家里,看着他们逼你打电话给琳琳说要和她分手,看着你躺在床上不吃不喝,一天比一天憔悴痛苦,奶奶真恨啊,真是心疼死了我的冬冬,心疼我的琳琳,奶奶心里头把你爸妈骂了不知多少遍。

    “奶奶想帮你,所以在那天帮你打开了门,让你出去找琳琳。你去了,然后你和琳琳一起离开了城市,跑来和我一起住,奶奶开心哦。
    “你们住了有三个月,看着你们那么幸福的样子,奶奶心里笑开了花,奶奶很多次做梦都笑醒,因为奶奶梦见你们给奶奶生了个白白胖胖的曾孙,呵呵,奶奶那时候真是很高兴,很开心。
    “但是,后来你爸妈还是找到了你们。你妈妈背着你找到了琳琳,告诉她,如果琳琳不离开你,他们将和你断绝一切关系,将不再送你去国外。奶奶知道,冬冬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你从小就有绘画的天分,小小年纪的时候你的画就得过国际上的儿童画奖,你一直希望去国外看看,去深造。这一点,琳琳也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为了你的前途,琳琳在一天夜里偷偷地哭着离开了你。你发了疯似的四处找,可怎么也找不到。最后,你绝望了,你再次将自己锁在屋子里,不吃也不喝,整整一个星期。
    “唉,奶奶老了,没用,看着你们受苦,却帮不了你们。奶奶心里好痛好痛。后来,你忽然走出了屋子,接受了父母的安排,去了国外,并与一个富家小姐订了婚。你变得冷淡无情,你沉迷在自己的绘画世界里,把自己变成了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唉,都是你那造孽的爹娘啊,都怪他们,干吗要拆散你们?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因为这时候的琳琳唉,所以奶奶又做了件现在想来都不知道该不该后悔的事——我写信给你,告诉了你琳琳离开你的原因和琳琳已经因为难产而死亡的消息。

    “这一次,你居然很平静,你回来看望了琳琳的墓,你看着她的笑脸,只是笑了笑。那笑容叫奶奶胆颤惊心。果然,那天晚上就出事了,你在与琳琳一起住过的房子里自焚了。火很大,烧毁了一切。我可怜的冬冬啊奶奶救不了你,奶奶看着你被火吞没,看着你和琳琳手拉手站在火里微笑,奶奶又不知道让你就这样葬身火海,是对还是错?看着火吞噬着你的身体,奶奶心痛;看着你和琳琳终于又在了一起,奶奶又该高兴,奶奶不知道没有救你是对还是错啊。”
    “唉,后来你爸妈总算听了一次你自己的意见,按着你的遗书,把你埋在这里,这里是你和琳琳生活过的地方唉,冬冬啊,奶奶真不中用啦,你和琳琳一起走了,奶奶一个人又觉得寂寞了。不知道你们去投胎后,投到了哪一家?你们约好了下一辈子再做夫妻,不知道能不能实现?奶奶是看不到那一天了,但奶奶会为你们祝福的,奶奶希望我的冬冬和琳琳能够幸福,这样就算将来奶奶魂飞魄散了,奶奶也高兴。”
    昏黄的月亮,在荒原中冷冷的照耀着,那个孤单衰老的身影,更显得孤单衰老。几点烛火的光芒闪在皱褶的脸上,明明暗暗地,有几分诡异。
    路的另一边,传来了脚步声,一个老头提着油灯、纸钱,拿着手电筒,引着两个人走过来,手电筒不是很亮的光芒照着来人,是对中年夫妇,衣着华贵,一看就是有钱有权的人家。来人停在了冬冬的墓前。
    “咦,这是谁来过?还烧了纸钱?还有一个苹果?”女的说。
    “哦,可能是附近的人扫墓,顺便烧了些吧。”守墓的人回答,“这附近村子都有给没人照看的孤坟烧纸钱的风俗,叫‘喂野鬼’。”
    “什么野鬼?这是我儿子!”男人不满地开口。
    “是,是,我说错了,两位请见谅!”守墓人诚惶诚恐地道歉,心里却不以为然,心想,既然是你们儿子,两年了才来看第一次,你们儿子还不成孤魂野鬼?但知道这衣着华贵的两夫妇得罪不得,自然不敢说出来。
    女人用胳膊捅了捅男人,说:“我记得你妈不是也埋在这附近?也去看看吧!”
    男人点点头,“嗯,妈的坟在那边吧,说起来,妈过世都有20年了,都快不认识她的墓了,也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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