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钥

    1
    孔珏整夜都有幻听,宿舍的门忽悠打开,又猛然关闭,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晚上。他无数次起床去看,门纹丝未动,门闩也好好的插着,耳边砰砰的撞门声却一刻也没有停止。
    “你怎么了?”他彻夜难眠,熬成了熊猫眼。
    “昨晚好像有人反复开门关门,吵得我一宿没睡。”
    “也许是你太累了,耳鸣而已。”同学起先想要安慰他,静心一想,又担心起来。“哎呀!该不会有坏人捡到了你弄丢的钥匙,昨晚开锁进来偷东西吧。”孔珏有丢三落四的坏毛病,前天又把自己的宿舍钥匙弄丢了。
    “钥匙如果被小偷捡去,我们可有遭窃的危险。”想到这里,同学们都有怨责的意思,纷纷清点钱物。
    “我以后一定小心,再也不会弄丢了!”孔珏连连保证,“而且,我起床看过了,并没有人进来。”他也有些疑心,可是小偷于千万人之中捡到钥匙,并寻到匹配门锁的几率少之又少,几乎不可能。他很快把目标锁定在配钥匙的老头身上,想起前天配钥匙的经过,就更加蹊跷了。
    校门外有一个配制钥匙的小摊,摊主是一个老头,双手粗黑,满面皱纹,干活十分利索,有数十年配制钥匙的经验。他已经给孔珏配过好几把钥匙了,早已彼此熟识,看到孔珏尴尬地挠挠头,掏出钥匙,就心领神会地笑两声:“呵呵,你又把钥匙弄丢了。”
    老头接过钥匙,左右打量,熟练地挑出一个钥匙坯子,放在机器里一夹,右手扶住坯子把,手起锉落,飞出耀眼的火花,金属屑扑扑落了一地。
    “啊——”老头突然轻叫一声,猛地抽回右手,压住拇指的伤口。锉刀掉在地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孔珏吓了一跳,连忙关切地询问。老头从工具箱里找出胶布,撕了一小块贴住伤口,不在意地说:“没关系,一时不小心而已。”又抱歉地说:“我只能回家再做了,你明天来取吧。”
    孔珏当然不能置老头的伤势不顾,还热心帮他收摊。可是第二天,老头并没有如约送上钥匙,孔珏在校门外等了半天,有些着急,径自找到老头家去,也扑了个空。

    老头住在学校附近的一间小平房里,四周邻里都是从天南海北聚在一起的打工人士,相互间没有密切往来,并不知道老头为什么“罢工”,只说昨晚老头房里打磨钥匙的声音直到天明才停止。孔珏在紧锁的房门外来回转悠一番,找到一扇半掩的窗,略微迟疑就跃窗而入。
    老头家凉风飕飕,一切陈设物品都破旧不堪,只有配钥匙的工具磨得闪闪发亮。桌上放着两把钥匙,一把写着寝室的编号,正是孔珏从同学那借来做模本的钥匙,另一把看上去刚刚配好,两把钥匙十分相似,孔珏粗略看了看,好像就是配给自己的。他收好钥匙,回到学校就尝试用新钥匙开锁,果然顺利拧动,开了房门。
    “肯定是老头连夜多配了一把钥匙,昨晚上门偷东西。”孔珏仔细回想那天的情况,觉得这老头最可疑。
    2
    孔珏心中不忿,决意去找老头质问。可是老头依旧不在家,邻居们告诉孔珏,自从那天彻夜赶工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老头,也听不见房内有任何声响。
    “一定是偷东西未遂,逃跑了。”孔珏冷笑,暗暗想,“配钥匙的偷东西,跟监守自盗有什么分别?活该要卷铺盖走人。”回校的路上,他一直感觉有人尾随在身后,每走一步,耳边就有物件撞击的声音,哗啦作响,像一串相互碰撞的钥匙,回头四望,却不见人影。

    “难道我真的是耳鸣?”他站在马路旁,听到呼啸而过的汽车鸣笛尖叫,听觉并无失常。此时,他感到眼睛一花,配钥匙的老头出现在街对面,正朝自己招手示意。
    “喂!你找死呀!”刺耳的喇叭声惊醒了他,一个司机拍着方向盘,伸出头来大骂。他蓦然发觉自己站在路中央,面对着一排紧急刹车的车子。
    “对不起,对不起。”他连声道歉,慌慌张张地跑过马路去。
    “前天这里还出了事,今天又有一个不要命的。”司机最恨莽撞的路人,一面重新发动汽车,一面有意地大声抱怨。
    孔珏狼狈地跑回宿舍,心里责怪那个突然现身的老头,仿佛从天而降,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天夜晚,房门频频碰撞的声音又将他吵醒。他掀开被子跳下床,索性将房门打开。他抽出门闩的一刹那,冷风轰然灌入房内,好像有无数人飞跑进来,撞得他头晕眼花。晕眩中,他看到一个个骨瘦如柴,面色蜡黄,一看就是病入膏肓的病人,浑身伤痕累累,血肉模糊,好像被利器砍中的伤者,还有衰老无比,已是油尽灯枯的老人……一群面无人色的人从身边飘忽而过,个个表情僵硬,双眼发直,仿佛被前方的力量召唤着,木然地朝前奔去。
    人群中,配钥匙的老头出现了。他经过孔珏身旁时,微微侧过头来,嗫嚅说:“钥匙……”声音并不大,尾音却拖得很长,阴沉得像来自地府的呼唤。他的嘴唇慢慢渗出了血,一直苍白的嘴唇立刻变得红润起来。
    “鬼啊!”孔珏惊叫一声,昏厥过去。鬼故事
    天刚蒙蒙亮,早起晨练的同学发现孔珏所在的宿舍被一层薄冰封堵,门框上倒挂着一根根冰凌。破冰而入后,只见孔珏蜷缩在门口,瑟瑟发抖。而其他躺在被子里安睡的同学,居然已经被冻僵了,依然保持睡得香甜的表情。
    孔珏躺在医院里一句话也不说,谁也问不出事情的真相。其实,他自己也解释不清,那夜看到的是幻觉还是灵异。很快,他居住的整间宿舍都结冰了,并且有向四周蔓延的趋势。一到夜晚,总有呜呜如鬼哭的冷风穿堂而过,谁也不敢去关门。
    3
    “也许,是真的鬼哭。”孔珏对看望他的人喃喃说道,眼睛无神地望向病房外。他因为病情怪异,住在重症病房里,隔壁都是濒临死亡的重病或重伤者,每天都有情况紧急的病人被推进推出。说也奇怪,在孔珏入院前,许多病情僵持的重病患者都突然死亡,空出了许多床位。
    “你到底遇上什么事情了?”那幢宿舍已经无人居住,荒凉如古墓,没人知道原因。
    “什么也没遇上,只是钥匙掉了,然后……又配了一把。”孔珏有气无力地回答,看上去心不在焉。他厌烦了被不停地追问,眼光随着门外来回推动的病床移动。一张病床突然停在了门口,底下滑行的轮子被什么东西卡住了,护士着急地大喊,招呼人过来帮忙。赶来的医生将病床上的病人扶起来,用一系列方法实施抢救。孔珏看得呆了,那病人居然是配钥匙的老头。他不顾众人劝阻,跳下床冲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老头根本无法回答,他浑身缠满纱布,头上也包扎得密密实实。
    “病人情况很危险,请你让开。”护士将孔珏推开,与医生合力将老头抬到急救室去。
    “那个老头星期三傍晚被车撞了,受了重伤,一直昏迷不醒。”旁边的病友好心告诉孔珏,老头在医院的情况时好时坏,伤势反复,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活下来。
    孔珏初时安静地听着,突然想到了什么,扳指头算了算,怀疑地问:“星期三?傍晚?”
    “对呀,那时我就在医院走廊里,亲眼看见他被撞得血肉模糊送来的。”病友十分肯定地说:“手术室出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怎么可能?上星期三晚上他还在家配了一夜的钥匙,而且,我前不久还在街上看到过他。”孔珏嘴里不信,心里却发虚,回想起那夜在涌动的伤病人群中出现的老头,浑身都是伤口,嘴角还渗出血来,确实很像一个重伤者。
    “你八成见鬼了,这老头躺在医院一动也不能动,哪还有力气去配钥匙。”病友将他讪笑一番,早已耳闻他遇到怪事,又生了怪病,没想到言行举止真是如此怪异。

    孔珏也不辩驳,一个人走到急救室外,贴着门缝朝里探望,一群白大褂围着病床站成一圈,在老头身上接插各种管子,起伏不定的心电图嘀嘀嘀地叫着。
    “不好了!病人不行了!”孔珏听到室内一阵混乱,那微弱的代表生命的嘀嘀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嘈杂。他努力贴近门缝,想要看得更仔细,突然有人把门推开,猛地撞倒了他。
    撞得太重了,只觉眼冒金星,天旋地转。他揉着前额的红肿处,好一阵才清醒过来,怔怔地抬起头,看见了推门而出的人,当即吓得失声尖叫:“怎么是你?!”
    4
    “都怪你!”配钥匙的老头恢复成粗手黑面的样子,仿佛从未受伤,怒气冲冲地朝孔珏大吼。
    “你……你不是已经……”孔珏张口结舌,颤抖着朝急救室内的病床上指指。
    “如果不是你,我就能逃过鬼门关,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老头横眉怒目,几乎要把孔珏吞下去。孔珏跌跌爬爬地往后退,胆怯地解释:“我并没有做什么呀,只是爬进你家取回我自己的钥匙而已。”
    “你知不知道,你取走的是开启鬼门的钥匙!”老头一脸的痛心疾首,“那天,我给你配钥匙伤了手,本想早点回家。可是,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闯灯的汽车撞了。当时我命悬一线,生死难料,晃晃悠悠飘到了一座矗立入云的黑漆大门前。”
    “鬼门关?”孔珏当然熟悉这个词语,在人们口头的出现频率非常之高。只是,从来都只把它当作虚幻的存在,并不相信有真实的可能。

    “是呀,每个濒临死亡的人,魂魄都在鬼门外徘徊,如果坚持不了,走入鬼门,就意味着离开人间,正式死亡。”老头伤感地看着垂头丧气的护士将自己推出急救室,朝太平间走去。“开启鬼门的钥匙因为使用了上千年,已经磨损得不能再使用。于是,看守鬼门的鬼差找到在鬼门外徘徊的我,让我再配置一把钥匙。如果我能配出一把合适的钥匙,就能逃离鬼门关,再多活几年。”
    “所以,你那天通宵都在干活,为的就是配好钥匙。”孔珏恍然大悟,“可是,我拿走的是我自己的钥匙啊,因为我能打开宿舍的门。”
    “傻瓜!”老头激动地一把拧起瘫软的孔珏,满脸肌肉颤动。“我刚配好钥匙,就看见你翻窗进来,不由分说就取走钥匙。这把钥匙以原有的鬼门钥为模本,附带了鬼差的咒语,不管插入什么门上的锁孔,都能打开,而被这把钥匙打开的门就会变成垂死之人灵魂出入的鬼门。”鬼故事
    “原来,当时你在场啊!”孔珏想到自己在漆黑的小屋里寻找钥匙的时候,这个老头的魂魄就在身边阴凄地望着自己,不由一身冷汗。“可是,现在怎么办?”
    老头冷冷一笑,阴着脸说:“我也不知道,我们过了鬼门再说吧。”
    “我们?”孔珏听不明白,这时,一张飞速移动的床从他身边走过,床边围着的都是学校的老师和同学。“那是谁?”他隐约感到不祥,追了上去,居然发现自己脸色惨白地躺着,额前破出很大一个创口,呼吸越来越微弱。
    “怎么会这样?你们医院必须负责!”老师叱责抢救的医生,“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居然伤成这样。”
    “他自己不声不响地躲在门后,我们急着救人,谁知道会撞倒他。”一个护士毫不示弱,有理有据地辩解。
    “可是怎么会撞得这样重……”老师不服,和护士争吵起来。
    “我们走吧。”老头拉着他,身体轻飘飘地升腾起来。他们回到了冰窖一样的宿舍,跨过挂满冰凌的门。两个全身罩在黑斗篷里的影子迎接着他们。
    “凡是在这座门里生活过的人都死了,现在,我们可以配置另一把钥匙,修建另一座鬼门了。”一个黑影对另一个黑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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