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叹着气拍了拍英子的脑袋,宠溺之情溢于言表。

 英子这才抽抽搭搭地抬起头,一脸的乖巧“师傅,阴魂钵已经就位。”

 她话音刚落,金流镇上突然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呼呼的风声肆虐地在木楼里行走,一般的风多半只会将火吹得到处都是,可眼前这越演越烈的火势居然被这阵罡风扑灭了!

 滚滚热浪被一股阴寒吞噬,英子跟我都哆嗦了几下。

 裹着鬼哭狼嚎的阴风迟迟不见停歇,我诧异地看向张医生“这是阴魂钵在起作用吗?”

 他淡淡地点了头“阴魂钵引阴魂,阴魂钵的阴气极重,一般的鬼物本能地贪恋极阴之地,因为安全。且鬼物容易迷路,也是大部分鬼打墙形成的原因。但时间过去这么久,怕是已经逃逸了不少。”

 他说罢便让英子推他回去,转头看我不动弹,嘴角缓缓上扬勾起浅笑“青竹,随我回去吧。”

 我茫然地朝北边看了一眼“张医生,我老公怎么到现在都没出来?”

 见识过刚才的人间地狱,我现在心里慌乱如麻。而且跟着英子一起出来的胡慧娟眼下也没了踪影,不知道还是不是活着,这一行人目前只有我安然无恙,这种感觉很糟糕。

 张医生垂下眼没再看我“会出来的,许是明天就能见到他了。我们师徒人手不够,青竹帮着一起去救人吧。”

 他的语气很平淡,这对师徒太过捉摸不透,一会儿救我一会儿又好像在害我。我不能蠢到直接把心底的疑惑全部和盘托出,但张医生洞若观火的眼神让我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完全透明。

 我必须保全自己,才能想法子救九渊。

 因为金流镇上的房子主材都是木头,所以虽然刚才起火的时间不长,但还是烧毁了不少房子。

 我正准备带着恐惧搜寻活人,可张医生突然拦住了我“镇上还有鬼物潜伏,你现在天智未开,单独行动会有危险。”

 他说着看了一眼英子“东西拿来。”

 英子气鼓鼓地睨了我一眼,女人的直觉告诉我那叫吃醋。我狐疑地在他们师徒之间瞄了两眼,看来英子喜欢张医生。

 她郁闷地从斜挎包里掏出一个木盒子,正是那支漂亮的步摇。

 “张医生,我不能接受这份礼物。”他的言行举止有点像古装剧里的翩翩公子,所以我一看到步摇就感觉这是他的定情信物。

 “这是法器,可以护你周全。”他示意我蹲下,看样子是想帮我盘发?

 我斜睨了一眼英子,赶紧胡乱地盘了个丸子头把步摇插进去。

 张医生突然浅笑出声,轻悠悠如风铃“歪了,蹲下来。”

 英子抢先一步走到我跟前,笑嘻嘻地帮我把步摇扶正了,然后冲着张医生撒娇“师傅,您别逗姐姐了,她都尴尬了。”

 张医生淡淡地睇了她一眼,没有吭声。

 我眼下知道了自己的血有妙用,多少足了些底气。

 现在我只想找余婆,如果她没死,我希望能从她嘴里打探安全出入鬼门坳的法子。

 周围除了浓烟和血腥气,一个活人也没见到。我亲眼看到一个小孩被开膛破肚,肠子流了一地。

 不知找到第几家时,我突然听到有个小女孩在叫我,找了半天才发现她正躲在楼梯底下瑟瑟发抖。

 我赶紧朝她伸手“小妹妹,过来,我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她满头满脸都是血渍,爬出来的时候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看得我揪心。我隐约看到里面还有个影子,忙问她里面是不是还有人。

 小女孩茫然地摇摇头,往头顶一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人,爸爸妈妈都…”

 我顺着她的手抬头一看,客厅里的吊扇叶片上居然插着两具尸体!他们的腿上没了血肉,下垂的脑袋已经干瘪,显然被吸光了血。

 我抽着凉气捂住小女孩的眼睛,急匆匆地走了。

 小女孩的手微凉,明显被吓得不轻,只是扯着她往外跑的时候我总听到身后有滴水声。我吓得一个激灵赶紧回头,没有鬼物跟着,可身后走过的那条路上却有鲜血追随。

 我头皮一麻,下意识地想松开小女孩的手。

 但她抓得很紧,紧到我的手指头已经开始血液不循环,很快胀成了紫色。

 血还在啪嗒啪嗒往下掉着,我偷偷看了下她的后背,全是血,原来她的后脑勺都烂了。看来我之前在楼梯道下看到的影子就是她的尸体,这小女孩不会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吧?

 我想张医生连迁魂都会,应该也会超度亡魂,我正想着把小女孩带去找他,前面突然有个黑影拐进了巷子,紧接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当家的?当家的!”

 是余婆,她居然没死!

 我也顾不上害怕,拉着小女孩就拼命追了过去。

 彼时余婆正跌趴在地上,脸上下垂的皮肉里混杂着鲜血和碳灰。她身上的衣服破了很多口子,手腿上也有很多伤口,跟英子手背上的很像,明显是被鬼物嘶哑过。

 “当家的,当家的,你等等我啊…”“余婆。”我看小女孩暂时没有异样,就扯了下手“小妹妹你松个手,我扶余婆起来。”

 她不吭声,但坚定地摇了头。

 我只能单手把余婆扯起来,摸到她温热的脉搏后我才松了口气,余婆不是鬼。

 我拿捏着力道在她头顶猛拍了两下,九渊说过,人的头顶正中是百会穴,拍得对就可开窍醒脑。

 等余婆的眼神从混沌中渐渐转为清明时,拉着我的小女孩突然瑟缩了下,畏惧地往我身后钻。

 余婆突然皱眉眯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小女孩身上拍打,小女孩尖叫着就往远处逃,结果才跑出几米,她的小身体就开始慢慢变得透明,最后只留一缕惨叫在巷子里回荡。

 我瞪住余婆,抓起她的手看了一眼。

 她的两只手掌心上都画着符篆,赤红色的图形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

 余婆用力抽回手,冷声道“这是用朱砂画的,你不是跟张医生在一起吗?怎么一个人牵着小鬼在这里瞎转悠?姓郭的那个小子呢?”

 “余婆,你说你知道怎么安全出入鬼门坳?能不能告诉我?我老公还在鬼门坳内,刚才我是被张医生师徒胁迫的。他们把我老公困在了鬼门坳里,他们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就会帮我把人救出来。”现在的余婆已经彻底跟张医生师徒翻了脸,虽然我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但想让她帮忙,必须先跟她统一战线。

 余婆怀疑地打量着我,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后,冲我一挥手,示意我跟她走。

 我看她带着我往东走,忍不住急出声“余婆是想去小木屋吗?我们什么时候去鬼门坳?我老公懂奇门遁甲,也懂六壬和太乙,肯定能帮你找到你想找的那位。”

 “哼,这个时候去鬼门坳就是送死,等天亮之后我再带你进去。”

 看着余婆急匆匆的背影,我气闷,却又无可奈何。我之所以选择问她而不是张医生,是因为我实在信不过张医生师徒,他们的言行举止太过神秘,可他们对我似乎相当了解。

 知己知彼才能有胜算的可能,余婆明显是想找“当家的”那人很可能是她的丈夫,尸坑中二十六个人之一。

 余婆的小木屋里有个男人,三十五六岁,一直在咳嗽。

 我们进去的时候,他正在看书,我只瞥到封面上有“阴山”两个字,他就匆匆把书收了“妈,这位就是青竹吗?”

 “你怎么还不睡?”余婆有些不高兴,把男人按到床上,就不由分说地帮忙掖被子“没能把你爸找回来,可我看到他了,真的看到他了,五年没见,他还跟那时候一样。”

 余婆说着抹了一把泪,言语间的思念真真切切。

 等他睡下后,余婆招呼着我在院子里坐下“张医生他们刚才怎么胁迫你了?丫头,我是信任你们才叫你们过来的,可你跟郭家小子都没来。屋里是我儿子,可能…哎,可能活不久了。”

 什么意思?虽然看着像是生了重病,但毕竟年纪轻轻的,怎么会活不久?

 “余婆,你儿子看着像是久病不医,镇上明明有医生,你就算信不过张医生,也可以带他去外面求医呀。”

 余婆摇摇头“治不好了,张医生也治不好。”她说着突然抓住我的手,眼里迸出寒光“金流镇的人都是疯子,疯子!”

 “我们一家本来并不住在金流镇,我家当家的年轻时就去外面闯荡了,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我们买了洋楼、开了公司…可我当家的年纪轻轻,突然一夜暴毙!我刚张罗着要给他办后事,金流镇上的人不知道怎么的知道了这个消息,竟然把我当家的尸体给偷回来了!”

 余婆咬牙切齿气得手直抖,似乎当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恨他们,恨他们!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他们说只要是从金流镇走出去的人,就算死在外国,也要运回金流镇安葬!可你知道他们怎么安葬的吗?人鬼同居,人死不出镇哪!十年的不见天日,出来就要被那个天杀的怪物使唤!”

 “怪物?”我大惊,人鬼同居,人死不出镇?

 余婆猛地抬眼瞪过来,瞳仁越扩越大,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恐惧“张医生就是个怪物,他是从鬼门坳里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