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从黑暗解放出来,我虽然眼睛眯着,但却没有丧失应有的警惕性,立即前冲,右掌在对方身前一格:“朋友,请留步。”

    那人反臂擒拿,小臂柔若无骨,灵蛇一样在我腕上绕了一圈,冷笑着喝斥:“滚开!”一股蜿蜒游动的巨大力量猛撞过来,并且其夹杂着蛇拳的灵动、虎爪的暴戾,将阴柔与刚猛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道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从他的武功上,我能判断出那人正是“安大略湖之鹰”萨克,立即顺着他的力道缓缓退却,不动声色地化解了这招擒拿。

    更多的手电筒强光照进来,外面影影绰绰地竟然站了二十几个人。

    萨克拉住苏伦的手,几乎将她直抛起来,两个人立刻笑成一团,声音在甬道里跌宕起伏地回响着。

    “苏伦——”有个威严的声音操着一口流利的国语在叫。

    苏伦应声叫着:“师父!”从萨克掌心里挣脱出来,扑向另一个稍矮一些、但气势挺峙雄浑如大山的男人。

    看苏伦像小燕一样飞来飞去,我心里也感到由衷的高兴,直到萨克手里的电筒强光射到我脸上来。

    “小兄弟,你是不是风?据说是手术刀和苏伦最看好、最具潜质的江湖新人?”他大步逼到我面前来,居高临下地伸出右手。萨克是塔吉克斯坦国籍,最早在前苏联的特种部队服役,后来投入冠南五郎门下,再转入美国人的精锐部队,可以说是世界级的军方精英人物。他说话的态度和行事的方式,带着不容置疑的生硬,连握手的姿势都是命令式的。

    我慢慢地抬手与他相握,低声说了一句:“幸会。”

    萨克蛇一般的目光冷森森、湿漉漉地瞥过我的脸,突兀的鹰钩鼻抽*动了一下,再次大笑:“好好好,手术刀的眼光一向不错,更何况是小师妹看上的人物,更是卓尔不群。年轻人,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是我们师门上下的朋友,走到全球的任何一个国家,提我——”他失口了,立即拖长了声音改正,“提我师父的大名,一定会受到国宾级别的礼遇。”

    他的个要比我高过一头,几乎要顶到甬道的顶部了。

    我对这种过份虚假的热情不感兴趣,再次点头,表示应用的礼貌。

    “风,你还好吗?”有个瘦削的影从这一群奇形怪状的男人身后转了出来,倒背着双手,极有礼貌地微笑着。她的长发在电筒强光下飘飞着,带着一股香远益清的芬芳。

    “嘿,顾小姐,请跟在我们后面,否则有意外情况发生时,不好保护你——”萨克转身,张开两臂要把我们隔开。

    “我知道了,多谢美意。”顾倾城脚步一错,从甬道边缘滑过来,稳稳地站在我面前。

    我微笑着点头:“我很好,你呢?”

    在众人面前,她永远都是矜持、高贵、雅、得体的,绝不表现出对我的过份热忱,但眼底深处流动的脉脉温情,却一览无遗地呈现给我。

    萨克鼻里闷哼了一声,表示着自己无法掩饰的不满,但顾倾城并不理他,目光注定了我,无声地用“唇语”说了一句:“很担心你。”

    我心里掠过一阵感动,但并没有善解人意地回应她,反而慢慢退开一步,扭过脸去,望着拥住苏伦的那个十多岁的男人。

    在很多媒体上看到过冠南五郎的照片,但那都是平板而静默的,当他真正站在我面前时,那种不发一言便震慑全场的不怒自威像是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住每一个人。

    顾倾城低叹一声:“我在悬崖上等待援兵,直到冠南五郎大师到达才匆匆赶来,你不会怪我来迟了吧?外面的雪地上躺着那么多横七竖八的尸体,让我真的非常担心。”

    “尸体?无头尸体?”我惊讶地反问。

    她点点头:“对,就在一个空院里,至少有二十具以上尸体,死状惨烈无比。还有,外面有大片大片形式古怪的小楼,粗看起来,像是奇门遁甲阵势,但却被毁坏了一大半,已经面目全非了。”

    我的思想立刻变得极其紊乱起来,因为这甬道是在镜后面的,而苏伦则是穿过镜才见到我。按照正常推论,甬道一定会通向她所经历的那个世界,而不是阿尔法的地盘。顾倾城所描述的,正是阿尔法与土裂汗大神连番激战的地点,岂不是与苏伦的经历截然相反?

    她向旁边退开让路:“你要不要出去看看?”

    我低着头,从苏伦身边绕过去,快步走向洞口。在冠南五郎身后的这群人无声地闪出一条通路,无声无息地沉浸在黑暗里。

    之所以没有急速跑出去,是因为我知道,不管外面是什么环境,什么样,都说明不了任何问题。现在经历的一切,是毫无逻辑关系可讲的。

    我没料到顾倾城一直跟在后面,快走出洞口时,她赶上来:“风,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已经找到苏伦小姐了,为什么还闷闷不乐的?”

    她脸上的关切让我更加不安,只能淡淡地敷衍着:“没事。”

    我心里只有苏伦,小别重逢后,更是添了几分小心,免得让她不悦。凭心而论,顾倾城的容貌、处世能力并不比苏伦逊色,甚至某些地方会超过她,所以,我必须避免与顾倾城走得太近。

    “你已经找到自己想要的了,下一步,是不是得实践自己的诺言,帮我达成目的?”她换了个话题,不疾不徐地走在我旁边。

    甬道尽头,其实就是封印之门所在的那个山洞,不过我从外面向里看的那扇金属门被扭曲得不成样,丢在洞外,像是一个废弃了印象派艺术品。

    向西面看,小楼和残砖碎瓦交错着,一派浩劫后的混乱凄凉。

    “空院就在前面,我们要不要走过去看看?”顾倾城向西指着。

    我缓缓地摇头:“不用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顾小姐,甬道的彼端就是‘亚洲齿轮’,但我并没有看到什么绝世古琴,也许你该早点赶过去搜查一下,免得珍宝落在别人手里,又得破费赎回了。”

    找回苏伦并且重新脱困之后,我心里紧绷的弦一下松了,顿时身心俱疲,恨不得找一个隐蔽的地方连睡上三天三夜才好,拒绝一切人的打扰。

    顾倾城微笑着:“好,你自己一切小心,我先去了。”她向后转身,毫不停顿地走回甬道,并没有刻意地纠缠我,这倒有些让我怅然若失起来,一脚踢在那扇破门上,重重地叹息着。

    从洞口一路走到空院,雪地上的杂沓脚印显示,这一行人共有二十一个,几乎是笔直地由西向东过来,没有丝毫的拐弯岔路,可见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直指封印之门所在的山洞。

    我再次回到空院,尸体原样不动地躺在地脉出口旁边,大部分被雪覆盖住了半边,显得愈发荒凉冷肃。从井口向下望,什么都没有,只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黑暗。

    “吞噬飞行器和老虎的火海呢?”我苦笑着,经历过的一切恍如南柯一梦,但却是最诡异不过的噩梦。

    循着原先的路线回到那座小楼,从破墙洞里钻进去,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可以通向飞行器的黑洞。也就是说,我无法让别人相信自己曾由这里进入过“亚洲齿轮”,一切过程既无人作证,也没有任何可信证据。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苏伦安然无恙地回来,总算可以把西南边陲之旅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了。死了那么多人,经历了那么多事,终于熬到天亮梦醒的那一刻,是不是该值得庆祝呢?

    在山洞前停下来思索了好一阵,才决定重新进入甬道,此刻,我应该与苏伦在一起,无论发生什么,都要第一时间抢上前保护她。一想起萨克那种狡黠的微笑,我心里难免再次掠过一阵惊悸,仿佛即将**的人发现被窝里伏着一条凉飕飕的蟒蛇。

    “蛇?被称为‘安大略湖之鹰’的萨克,为什么给人的感觉总是不怀好意?”再次回忆他的个人资料,似乎一切没什么问题,我只好把这些感觉放在一边。经过刚刚的一次短暂交手,我已然清楚他的武功根底,不会对我造成什么大的威胁——

    太多的意外变故,令我的神经变得异常敏感,每一步行动也更加小心谨慎。在老虎坠落之时,我也是站在鬼门关的边缘,只要再向外踏出一步,两个人的命运也就没什么不同了。

    “风哥哥?”苏伦急匆匆地跑出来迎接我,脸上挂着焦灼而幸福的笑,“师父要见你,他从燕逊和萧可冷那里听说过你很多资料,所以——”

    当她看到洞外的景物时,一下愣住了。

    我静静地陪她站着,绝不出声打扰她。几分钟后,她脸上的笑容全都不见了:“风哥哥,在我印象,这里应该有一面异常精致而标准的秦代宫墙,楼阁亭台井然,墙角还滋生着茂盛的青苔。向前几百米,有一座类似于赏月台的高楼,上面的汉白玉栏杆雕着龙凤呈祥的花纹……可是,现在它们都去了哪里?还有瑞茜卡和孙贵,又在哪里?”

    顾倾城站在甬道里面十步远的地方,脸部隐藏在黑暗里,只露着一双秀气的脚。我有理由怀疑,她在偷听我和苏伦的谈话。

    苏伦捂着自己的脸,迅速冷静下来:“我懂了,那面镜能够通向不同的世界,引申来讲,镜后面开着不计其数的门户,大概是受时间的控制而无序开合的。风哥哥,我们走吧,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只要大家在一起,就不会再有恐惧。”

    不愧是冠南五郎的弟,她的紧张情绪维持了不到五分钟,便彻底恢复了平静,能够做出自己的判断。

    我牵着她的手向甬道里走,那是故意做给顾倾城看的,好让对方死心。

    其实,我心里还在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封印在水晶里的幻像魔。连阿尔法都说过,当封印能量急速减弱时,幻像魔便能够突然苏醒。他与土裂汗大神交战时,幻像魔曾经撞击封印之门弄得大山为之震颤过。

    “无论如何保护苏伦”这八个字现在是我唯一的做事原则,也是任何分歧下的唯一抉择。

    再次经过那块大水晶时,苏伦低头凝视着地面上的阴影,忧心忡忡地问:“风哥哥,难道你对幻像魔的复苏没有一点感觉?”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或许该这么说——“幻像魔的复苏是绝对的,但复苏的时间却是相对的。”所以,我们不能在此地久留。

    “两位无须担心,这一次冠南五郎大师带领着青龙会的十七位炼气士高手,能够汇聚超过五颗广岛原弹的爆发能量,即使有什么不测,他们完全能应付得过来。”顾倾城跟在我们身后,及时插话。

    她和冠南五郎竟然跟青龙会搞在一起,真是出乎我的预料。

    苏伦在我手指上轻轻一捏,示意不要作声,继续听顾倾城说下去。

    “风先生,青龙会并非是外界传说的邪派组织,所以希望你能摒除成见。没有他们合力打开那扇金属门的话,现在二位还都被囚禁在甬道里呢?对不对?我与冠南五郎大师的合作刚刚开始,他会帮我找到那张绝世好琴的下落,任何意外,十七炼气士都会荡除,让所有的计划得以按部就班地实施。”

    她的声音永远都是骄傲淡定的,每一个字都口齿清晰,气十足。

    青龙会十七炼气士来自五湖四海,我只知道其位来自藏教、外蒙、冰岛、黑山、墨西哥等地,其他八位行踪飘忽,身份隐秘,根本找不到他们的资料。在江湖传闻里,他们合力发功时,能产生呼风唤雨、闪电劈雷的奇效,与古代野史的“上天散仙”差不多。

    “顾小姐也是青龙会的高手吗?”苏伦淡淡地笑着,与我靠得更紧密些。

    “我没有那份荣幸,尊师冠南五郎大师才是这场行动的总策划者。苏伦小姐,大师门墙上下对于‘亚洲齿轮’的求索领先于全球任何组织,这一点你是最清楚的了。所以,连青龙会都会仰仗他,而我,仅仅是一个不在江湖的小商人,到这里来,不过是为了寻找一架好琴而已——”

    两个漂亮女孩的交锋,不见刀光剑影,但每一句话都藏着深意。

    “什么琴?真是巧了,我在一个地方恰好看到一架奇怪的古琴,它没有名字,成色、材质、丝弦也不够名贵,但放置它的那张紫檀宝鼎桌,却用十架名琴垫底。据我所知,那十架琴合起来的价值超过一亿美金,都是全球乐器联盟排行榜上的在册宝贝。还有,琴室一边的石桌上,插香的炉亦是用名琴改造而成;弹琴的琴凳则是古琴良材拆开后打造的——”

    苏伦挽着我的胳膊,在这条黑暗的甬道里犹如闲庭信步一般。

    “十架名琴?都是什么名字?”顾倾城追问着。她是爱琴如痴的人,一旦听到与古琴有关的事,精神立刻振作起来。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好逑——这八个名字分别凿刻在琴尾上,两两成对。插香的名为‘紫苏焦尾’,做凳的似乎是‘求凰、凤鸣、楚台’三架。其实这些都不算名贵,关键是那琴室里的墙上挂着一张吴丝绸帕,上面以七彩线绣着一首谱,名为‘快哉此风’。顾小姐,你是亚洲古琴名家,对这些东西必定极为熟悉,就不必再叫我献丑了吧?”

    苏伦一口气报了这么多名琴,把顾倾城听得愣了,慢慢站住,不再前进。

    我们走出了二十几步,苏伦回头,哑然失笑:“风哥哥,你看顾小姐怎么了?站在那块大水晶上,一副失魂落魄的样。”

    水晶表面映着淡淡的红光,照亮了顾倾城穿的一件白色风衣,她正低头往下看,一只手扶着左侧的石壁,神情非常专注。

    “顾小姐?怎么了?”苏伦在气势上已然占了上风,但并不十分张扬。

    顾倾城有些紧张地抬起头:“没什么,没什么,着水晶里的火焰真是奇怪,我刚刚以为它是能自由跳动的呢!这个世界,真是太奇妙了——苏伦小姐,那架古琴在什么地方?能否带我去看看?”

    我猜苏伦描述的一定是“第三座阿房宫”的东西,果然,她然回答:“它在一面古镜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带你去。”

    顾倾城放弃了自己的观察,继续前行,不过却偷偷地叹了一口气,满含失望。

    我们三个走出洞口,萨克已经登上了机械体的最顶端,握着一架小巧的军事望远镜向那深井里张望着。

    “师父,师父——”苏伦向肃立在齿轮前的冠南五郎叫着,脚步欢快地抢先跑了过去,挽住他的胳膊。他慢慢回头,犹如一件工艺严谨到极点的机器,动作平滑,丝毫没有破绽,目光炯炯地投在我的脸上。

    我坦然地迎接着他的注视,并且快步走过去。

    “风?”他只说了一个字,两道浓重的黑眉扬起来,继续审度着我的脸。

    “是,久仰冠南五郎大师盛名。”我握住他伸出的手。

    手术刀在世时,曾不止一次向我提到过冠南五郎,并且绝不掩饰自己的赞赏。受了他的影响,在我心里一直把对方当作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长辈,是值得信任的导师。

    “燕逊、萧可冷还有小燕、孙龙、大亨都向我提到过你,当然,还有手术刀本人。这些人都是眼高于顶、骄傲万分的特立独行之辈,假如一个人赞赏你就罢了,偏偏每一个人都那么肯定地对我说,你很了不起。所以,不管是三人成虎也好、随声附和也罢,我都想亲眼看到你。现在,我看到了,也相信他们的眼光不会错。年轻人,未来的世界是属于你们的,苏伦跟你在一起,我很放心——”

    他笑起来的时候,横在眉心里的一行“七宝抱山纹”渐次舒展开来,像是捏在书生手里的精巧折扇,缓缓张开,洒脱而飘逸,带着说不出的华贵之气。

    我放开他的手,谦逊地低头:“谢谢大师谬赞,手术刀曾经告诉过我,以后见到大师时一定要恭恭敬敬地执弟礼,闻听教诲。”

    他的手给我的感觉稳定而干燥,并且蕴含着一股循环流动的真气。那几秒钟里,我触摸到他掌心里的“天地人三才纹”,明明白白构成一种“龙走天涯”之势,每一道都清晰深刻,是掌纹里极少见到的帝王之相。

    “风,你好像领悟到了什么——不过,不必在意,命在天而不在我,即使是再好的相法、相术、掌法,没有武相济、水火相融的时势,也不会有大的作为,对不对?”

    他倒背着手,昂然微笑着,身上那套雪白的意大利西装与飞旋的齿轮一道发出耀眼的银光。即使是刚刚走过外面的废墟,他脚上那双名贵的欧式皮鞋上仍旧一尘不染,只有在走路时随时运用“踏雪无痕”的轻功,才会达到这种防尘效果。

    我点点头,意识到自己外表上露出来的任何小动作,都会被他看透内心,立刻平心静气地向后退了一步,恭敬地点头致意。

    “苏伦,这一次能够顺利进入‘亚洲齿轮’的世界,你的功劳是最大的,想要什么奖励,考虑好了就告诉我,只要不是上天摘星揽月,师父一定替你做到。”他回身向着苏伦微笑着,如同慈父看着自己的爱女。

    苏伦摇摇头,大声回答:“师父,弟什么都不要。”

    她在接连遇到我、看到大师兄萨克和师父冠南五郎之后,满腔喜悦无法细说,完全抛开了素日冷静沉着的那层“假大人”式的伪装,重新变成了叽叽喳喳的小女生,与顾倾城的甘于沉默等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倾城被冷落了,始终站在我身后十步以外,默不作声。

    在她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模样古怪的驼背老头,穿着一身极不合体的灰色西装,头发胡须都乱糟糟的,简直不成样。在他背上,打横拴着一个同样是灰色的木箱,长度约有一米半,宽带半米,看上去沉甸甸的,不知装着什么东西。

    当他发现我正在盯着自己时,立刻眨眨眼睛,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容。

    “大师,我们的事可以开始了吗?”顾倾城等到苏伦笑够了,才恭恭敬敬地向冠南五郎鞠躬请示着。

    老头应声取下了后背上的箱,小心地平放在地面上。

    冠南五郎摆摆手:“不,再等一下,等萨克探明了地脉的波动频率再开始。顾小姐,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不必急在一时,对不对?”

    他的右手食指、无名指上,戴着两枚灿烂的白金指环,随着手掌的摆动,发出点点湛湛精光。

    据媒体上的资料显示,他已经接近七十岁,但神采气势,却只有五十出头的样,特别是凝视某一个人时,炯炯有神的目光,仿佛要劈山裂石般将对方每一个毛孔都看穿一样。手术刀那样的江湖大人物对冠南五郎都赞叹不绝,可见我面前这人,真的是绝顶高手的高手。

    “风,咱们一起去机械体顶上散散步,如何?”他向我招手,掌心的手纹一亮,但紧接着又收了起来。

    我自然只有从命的份儿,他这样的人物站在这里,像是星星群里突然坠下一颗太阳,任何星光都不足以与太阳争辉,全部黯然失色。

    那道金属阶梯极长,他闲地向上攀登和,脚尖几乎不沾地一般,轻飘飘的不发出任何声音。

    “风,关于‘亚洲齿轮’,你知道多少?”他漫不经心地问,目光仰视极顶方向。

    我认真地回答:“欧美方面的著作基本都阅读过,您的十几本著作也读过两三遍。”大学的后半段,我一直在做《诸世纪》方面的调查研究,对“亚洲齿轮”并没有刻意关注,所知还是仅限于皮毛。

    “那么,你的哥哥呢?他是不是说过什么?”他笑了,下巴微微上扬。

    我吃了一惊:“我哥哥?”

    他随即接下去:“不必吃惊,手术刀去北海道时,曾绕道关西,向我咨询过一些事,所以,对‘盗墓之王’杨天的神奇失踪,我也仔细分析过。风,从学艺到今天,杨天是我唯一佩服的人。如果有机会,我很愿意帮你做一些事,放心,我会保守这个秘密。需要我的时候,尽管给我来电话——”

    我用力点头:“是,一定,一定。”

    以前,仅有手术刀与苏伦是这世界上明了我的真实身份的人,现在又多了冠南五郎这个当世奇人,我心里有种被冬日的爱琴海阳光曝晒过的温暖。

    轻功卓绝的人做到“踏雪无痕”并不困难,但难的是像冠南五郎这样,随时都保持着轻飘飘的离地状态。在某些江湖典籍里提到过,当轻功练到“白日飞升、青虹贯脑”的地步时,就会永远地克服地心引力,变成可以任意飘浮的地球人。毫无疑问,冠南五郎就做到了这一点。

    我们一直走到顶点,萨克手里抓着一根手指粗的钢缆,稳稳地站在井边向下望着。钢缆的一端想必是系着一个沉重的仪器,崩得笔直,下端连着的重物至少有三十公斤以上。

    “怎么样?一大半齿轮是否正在奇特地加速?”冠南五郎快步走上去,拍拍萨克的肩膀。后者比他高出近两头,但气势上却逊色太多,以至于变得像个傻兮兮的瘦高孩。

    “是,师父,我们来得正是时候。按照您的加速度计算公式,当转速超过每秒钟三百转时,机械体就接近崩溃的边缘了。当然,它是会持续加快的,预计崩溃的临界点是在每秒钟四百到五百转之间。”

    萨克回望着地面上的人,那种湿漉漉的目光弄得我后背上仿佛有条毛毛虫在爬来爬去。

    井口向下十米便彻底地陷入黑暗,什么都看不到了。

    冠南五郎的理论研究曾引起过全球物理界的大讨论,那些固步自封的科学家曾笑称“只要他找到‘亚洲齿轮’,我们全体人都俯首听命,唯他马首是瞻”。现在,冠南五郎真的到达了这里,那些人不知道会怎样震骇呢。

    萨克转向我:“风,我得恭喜你,师父有意重开门墙,收你为入室弟。希望以后大家在一起可以好好相处,我虽然是大师兄,却没有慧根,请你和苏伦多多指教——”

    这个消息若放在其他人身上,只怕当场就要欣喜若狂地跳起来,毕竟能得到冠南五郎的青睐,比得到某个亚洲小国的王位更重要,但我只是礼貌地笑了笑:“那是我的荣幸,我很愿意。”

    萨克诧异地盯了我两眼,长叹一声,转身把注意力放回到钢索上。

    “用魔力之琴,奏出宇宙的最强音,这就是亚洲齿轮开始旋转的基准点。咱们脚下,踩着万千个齿轮,当然这只是已知的数目,在我的最新研究成果里发现,齿轮的总量是无穷无尽的。就在这个金属世界之下,齿轮还会向下球形延伸十三公里,那才不过是它的腰线部分。按照这种比例计算,构成机械体的总量约为亿只,直径则是从我们看到的二十厘米一直缩减到两微米。正是它的恒定旋转,才产生了供地球自转、公转、地心引力、风、潮汐、流沙等等等等一系列的地表活动。风,它不能停下来,但也不可以转得太快,就像一只年事已高的大钟,既不能超快也不能滞后,否则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冠南五郎望着我,语速加快,把这些复杂的理论用浅显的语言表达出来。

    我点点头,表示自己能理解。

    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地面上那守护着木箱的老头:“看,那盒里装的就是来自日本皇室的‘五湖古琴’,你对此该不陌生吧?”

    这次我才是实实在在地吃了一惊,料不到顾倾城会千里迢迢把琴带到这里来,更重要的,那琴里禁锢着千年女僧藤迦的灵魂,她的身世已经够艰难的了,何苦再到这个世界里来经受折磨?

    我叹了口气:“大师,我知道那架古琴,是从皇室里的藤迦公主遗物取来的,在我手上转赠给顾小姐。不过,我看不出,这架琴有什么特殊性?”

    一路上,顾倾城总好像有事瞒着我,现在图穷匕见了,她从港岛去北海道收购古琴,竟然也是寻找“亚洲齿轮”的伏笔。从这一点上看,她的心机果真埋藏至深,比苏伦要复杂得多了。

    “对,就是它。风,不瞒你说,直到现在我脑里都有一个解不开的困惑。早在藤迦公主小的时候,我就见过那架琴,也亲手弹奏过,并且用射线机扫描过很多遍,也没发现它的怪异之处。直到上次接到顾小姐电话,重新拿到这架琴,忽然发现,它能达到的音量极限拔高了十五倍,已经能触及人类听觉的极限,但却不至于跌入到超声波区域里去。这就是国古籍里描述过的‘唤醒亚洲齿轮’的声音,所以,我和顾小姐欣然合作,一起到这里来。她要的,是另外一架琴,而我,则是要以拯救地球未来为己任。说到底,完全要感谢你,不知你在琴上施展了什么魔法,竟然令它化腐朽为神奇?”

    他的确不明白,除我之外,谁都不明白,因为那是我和藤迦之间的秘密。

    我笑了笑:“能为拯救地球贡献力量,是我的荣幸。”

    当他再次用探测仪一样的目光向我扫来时,我迅速后撤:“大师,我有些不舒服,要下去一会儿。”

    受到顾倾城欺骗这件事很令我恼火,再站下去,只怕会流露出小小的失态,所以在怒火发作之前,最好先避开大家。

    “去吧,年轻人,多陪陪苏伦。”他大度地挥手,白金指环映出的光,刺得我的眼珠一阵针扎般的疼。

    找到齿轮,调整转速,以保持地球上各种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均衡,这些道理听起来玄之又玄,但我很想看看实际效果。

    “假如保持‘亚洲齿轮’的平稳转动能改变世界冷战格局的话,岂不也是好事,省得联合国理事会的人飞来飞去地调解战事,弄得焦头烂额。藤迦被封印在琴里之后曾经说,自己的使命就是奏出世界上的最强音,在这里终于能物尽其用了。”我一边缓缓向下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地面上的形势。

    十七个白袍人整齐地站成了一个圆弧形,围绕在亚洲齿轮周围,全都双手合什,表情严肃地对着机械体。他们的身后,就是沟通两个世界的那条笔直的甬道。他们的联合力量能打破封印之门,大概可以证明已经超过了阿尔法的水平。所谓“炼气士”,实质上是毕生修炼一种无上内功的人被外界冠以的通称。

    他们的头部罩在风帽里,只露出大半边脸,根本分辨不清全貌。

    苏伦正跟顾倾城站在一起,作为现场仅有的两个女孩,她们应该是有共同语言的,但两个人的情绪却完全不同,苏伦满脸喜悦,顾倾城却越来越沉郁。

    我走到距离她们十步远时,苏伦已经兴奋地转头招呼我:“风哥哥,我跟顾小姐已经达成协议,咱们带她去‘第三座阿房宫’,她会送我一张‘51号地区’的特别通行证。你知道,哥哥生前对于‘亚特兰蒂斯’的世界非常着迷,立志要找全地球上所有与那个失落的大陆有关的遗物。顾小姐说,以她与美**方的交情,可以任意从那里取走十件以上的研究对象。”

    这的确是件好事,手术刀的藏宝库里已经保存了超过五百件亚特兰蒂斯的相关物品,大到砌筑城墙的铁砖,小到妇女使用的指环、发簪甚至是牙签。顾倾城以这个条件引诱苏伦上钩,恰恰是击了对方的弱点。

    “那是件好事,顾小姐手眼通天,连军方视为禁地的区域都等闲视之——我不明白,顾小姐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我盯着她,希望能看出什么破绽来。

    “我,一个小小的古琴收藏家、物掮客,或者还有一点点做生意的头脑,如此而已。”她笑着解释。

    “那么,顾小姐如何解释有目的地收购五湖古琴,是为了什么?待价而沽还是奇货可居?”当初决然赠琴时根本没想到这些,只是本着“宝剑予壮士、红粉送佳人”的一腔豪迈,现在回响起来,我真是太小看她了。

    顾倾城轻轻地弹了弹指甲:“风先生,如果你认为赠琴是种错误,那么现在我可以补一张支票给你。按照常理,琴现在是我的,我当然有权利处置它,对不对?”

    她的语气渐渐变得生硬,那老头立刻警惕起来,蹲下身,双手按住木箱,同时斜眼望着我。

    我保持微笑:“君坦荡荡,小人常戚戚。顾小姐,你太多虑也太多疑了,琴当然还是你的,只不过我刚刚在想,你不愧是深谋远虑的生意人,早在几个月前便未卜先知地看到古琴的妙用。能不能透露一下,你要冠南五郎大师帮你做什么?是去取另一架古琴吗?”

    现在,四周局势变得非常微妙,我怀疑冠南五郎带来的这些人也未必是自己的亲信,毕竟看这群人的身手,个个卧虎藏龙,别具异相,是绝不会轻易供人驱使的。所以,我、苏伦、顾倾城之间应该是更多地沟通合作,而不是自相残杀。

    “这个问题,我可以保密吗?”她反问,忽然转身向那老头说,“昆仑奴,你老是念叨说要向风先生请教剑术,现在就是个最合适的机会。”

    苏伦脸色一变:“什么?他竟然是洛杉矶唐人街上的大剑客昆仑奴?顾小姐,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吧?”

    在我看来,顾倾城既然可以驱使卫叔那样的江湖一流高手,当然也能以大剑客昆仑奴为仆人,这没什么可奇怪的。只是那个号称在美国十大城市的唐人街“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昆仑奴,竟然是如此的其貌不扬?

    老头慢慢起身,搓着双手,向我点点头,又哈了一下腰:“风先生,据秘密资料上说,你曾有一次与人交手,一秒钟之内发出了几万剑。那样的剑法,已经突破了人类武功的极限,我一直跟人打赌说,那是以讹传讹的谬论,人是不可能达到这种出剑速度的。我,以快剑成名,二十岁时达到每秒钟三剑,三十岁时增长到每秒钟四剑,但有一次与‘华人功夫之王’李小龙过招,却被他每秒钟连踢五腿的功夫击败。所以,我潜心闭门修炼,八年之内把自己的出剑速度提高了五倍,现在,每秒钟能够刺出二十剑——”

    他伸手在自己腰带上一摸,铮的一声,掌心里已然多了一柄颤巍巍的二尺长精钢软剑。

    “风先生,请指教。”他缓缓地把软剑卷在手心里,又倏的放手,剑身嗖的一声弹得笔直,向我眉心指着。

    一秒钟内出剑万次,那场大战是发生在土星人的奇幻世界里,真不知道怎么传到江湖上去的。看来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的秘密,只要做过,就会有人知道。现在,我绝对不可能达到那种超凡脱俗的境界,但我有“逾距之刀”,足以却敌。

    “现在不是时候,要比剑,出了这个山腹有的是时间。”我不悦地摇摇头。

    假如顾倾城是以这件事来分散我的精力,她可真就是太不近人情了,何苦步步紧逼?

    “对,不是时候,我们都有很重要的事做,但是风先生,与你比剑是顾小姐答应我的,否则我也不可能舟车劳顿,一路赶到这个穷山沟里来。不比剑可以,你最好自残两臂,然后在所有媒体上刊登公告,声明是昆仑奴的手下败将,这样的话,我会立刻回洛杉矶去,绝不烦你。”

    昆仑奴脸上露出近乎痴迷的狂热,当他把全神的内力都灌注于剑身时,剑尖上竟然吐出了一道银色的剑芒,足有半寸长。

    这是**裸的挑衅,顾倾城已经退后三步,把场地给空了出来,明摆着是要坐山观虎斗。

    苏伦关切地凑近我:“风哥哥,你身体怎么样?能不能坚持?”

    我点点头,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我怀疑顾倾城的来历相当复杂,你看,任何事对她来说,都是信手拈来,就连美国总统都没有这么嚣张过。”

    “因为她有嚣张的权利。”我笑了,跟对方相比,苏伦还是显得毛躁了些,不能保持心平气和的状态。

    昆仑奴软剑一颤,发出一阵“嗡嗡、嗡嗡嗡”的古怪啸声。一剑在手,他身上的颓唐、灰败、萧瑟之意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昂扬燃烧的斗志,连满头的灰发都仿佛从睡梦被唤醒过来,根根直竖着。

    一个真正的剑客拔剑之后,自己的身体也会变成一柄剑,飞蛾扑火般投入战斗。

    这场逼上门来的比武成了我不得不应付的琐事,其实以昆仑奴的威名,完全没必要挑战我这样的江湖后辈。他成名不易,我不想无端地摧折了他的自信心,对于一个剑手来说,那是最残酷不过的。

    “风先生,请赐教吧?”那个木盒早就被他踢开,看来除了痴迷于剑之外,他根本不在意任何事。

    我的目光落在他凸起的喉结上,那是练剑的人最不易防范的位置,只要“逾距之刀”发出,他便立即倒下,根本不可能有第二种结果。

    “风先生,你在犹疑什么?昆仑奴热爱剑道胜于自己的生命,假如能死在高手剑下,将是他毕生的夙愿。”顾倾城看透了我的心思,不急不慢地加了几句,把我逼上了“不得不出手”的绝路。

    “呜——吱”,机械体顶上响起了一声尖锐的口哨,除了昆仑奴之外,我们三人同时转头,望着那个高高的圆顶。

    “大师兄要干什么?”苏伦反应最快,脸色一下低沉下来,瞬间抄枪在手,弹开了保险栓,并且一个滑步抢到我身边,“风哥哥,小心一些,那是一个杀人的信号。”

    几乎就在她开口说话的同时,昆仑奴已然招。一个白袍人鬼魅一样掠近,先是劈手夺走了那柄软剑,另一只拳头重重地擂在他的喉结上。空气仅仅传来“喀”的一声轻响,昆仑奴已经倒跌出去,嘭的一声撞在金属壁上,再啪嗒一声落地,身蜷缩起来,徒劳地四肢抽搐着,基本已经死亡。

    白袍人嘿嘿冷笑了两声,突然抬起手,把软剑塞进自己的嘴里,狠狠地咀嚼着,像是一头刚刚攫取到肉骨头的饿狼。几秒钟后,他哽了哽脖,竟然把一柄“百炼钢化绕指柔”的宝剑吞了下去。

    他扭头向回走,目光恰恰与我相遇,忽然冷森森地一笑,露出两排尖锐的黄牙。

    这个变化来得太快了,几乎还没来得及与昆仑奴说清自己的意思,他已经招身亡。顾倾城脸上的表情仍旧波澜不惊,昆仑奴的死在她心里的反应,并不比死掉一只流浪狗或者流浪猫更重要。

    “奔雷快手、吞冰绝技,阁下是帕米尔高原上的哪一派门下?”我提高了声音,但并没有阻止他,任他退回到自己的同伴间。

    帕米尔高原上共有四大势力,前苏联雇佣军、雪山堡、神龙教、喀纳喀纳城,每一派都有自己的嫡系杀手集团。我怀疑白袍人是喀纳喀纳城里出来的野蛮流民,因为他那种嗜血的目光决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反倒更像是世代盘踞在雪山上的野狼。

    “风,谁对你不尊重,就是挑战我的师门荣誉。所以,大师兄我先帮你清理掉他,怎么样?”萨克的声音远远飘来,带着说不出的得意。

    我和苏伦对视了一眼,心里泛起一阵凉意:“一个白袍人的杀伤力已然如此彪悍,十七人联手的话,无异于一支实力超强的特种部队。冠南五郎带他们来,意欲何为?”

    “风先生,开箱看看吧,故人遗物,千万要节哀顺变。”顾倾城如此冷静,连苏伦都觉得不可思议了。

    我走上前,俯身按下了木盒上的一把弹簧锁,轻轻掀起盒盖,首先看到的是一层乳白色的钢化泡沫板,然后才是被上等的苏州丝绸层层包裹的五湖古琴。假如藤迦的灵魂是具有视觉和听觉的,在我注视古琴的时候,她肯定也能看到我。

    “奏出世间的最强音?”我摇头苦笑着,在膝盖上蹭了蹭手指,才落下去缓缓地触摸琴弦。黑色的丝弦与暗红色的琴板依旧熟悉,包括上面那两个朱印小字——“五湖”。

    “藤迦,你能看到我吗?”我在心里默念着,突然间,琴弦随风而振,发出一连串流水跌宕的清音,叮叮咚咚,流畅优美之极!

    我仿佛看到了藤迦在幽篁水郡里俯身弹琴时的影,四周也突然刮起了一阵阴柔之极的旋风,一个女孩的低声叹息随风而来,拖着长长的尾音:“唉——”

    “谁?”苏伦低声断喝。

    “没有人,别担心。”我竖起食指贴在唇上,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藤迦已经变成灵魂,永远都无法被人看到,但我能感觉到她在琴弦上翻飞出没着。

    “风哥哥,我能感觉到一个女孩的香气——”苏伦眉头一皱,立刻叫出了“千花之鸟”四个字,“是藤迦公主,对不对?”

    她和我并肩站在一起,凝视着缓缓振荡的琴弦。

    琴声停了,只有余音袅袅仍在空气里飘浮着。

    “她离去了。”苏伦淡淡地一笑,唇角带着一丝苦涩。

    我明了她的心,立刻握住她的指尖:“苏伦,我说过,咱们会永远在一起,永不分开,更不会受任何人的影响。”沉浸在爱情的女孩总是善变而多疑的,聪慧如苏伦,也不例外。

    “风哥哥,我知道,我知道……”她避开我的目光,抽回手,仰望着机械体的顶上。在那边,冠南五郎和萨克正在低声交流着什么,偶尔发出一两声大笑。

    顾倾城挑起木盒的盖,啪的一声重新盖紧,右手伸在裤袋里,似乎一直捏着什么东西。

    “顾小姐,似乎你对别人的生死毫不在意?无论是卫叔还是昆仑奴,根本激不起你的伤感,在这一点上,真是让人钦佩。”我看不透她和前两位死者的关系,但即使是主仆,也该露出一丝伤感才对。

    “人在江湖,生死须臾之间,况且要做事,就会有人牺牲,这有什么?”她冷淡地回答了我的问题,抽出手来,掌心里竟然是一块欧米茄牌的老式怀表,闪着灿灿的金光。

    在这个没有时间概念的世界里,表是最无用的东西,我原以为她握着的会是一柄手枪。

    “风先生,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她弹开镶金的水晶表盖,凝视着表盘上跳动的指针,唇角始终带着一丝淡然的笑意。

    “好,我们一起听,不介意吧?”我再度握紧苏伦的指尖。

    从现在起,我们两个之间不再有单独的秘密,任何时候都会同时出现。

    顾倾城皱眉:“这样啊——好吧!”她四面看了看,指向右面的一组横三竖三的洞口,“我们去那里谈,好不好?”不等我和苏伦说什么,她已经带头向那边走过去。

    苏伦叹了口气:“风哥哥,你应该看出来顾小姐满腹心事,我跟着去听,合适吗?”她的眉心也紧锁着,心事并不比顾倾城的少。

    我点点头:“当然,有什么事,咱们会第一时间同时知道,不必躲藏遮掩。”

    从白衣人身后经过时,我逐一观察着他们的脚下,毕竟一个人来自何门何派,从站立的姿势就能猜度出来。十七个人几乎来自全球各地,其三个矮矮胖胖的竟然肤色黝黑油亮,脚踝上套着三十几个黄金脚环,一看就知道是从南非丛林金矿里出来的。

    “黄金帮的长老?”苏伦在我掌心里迅速划了几个字。

    我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黄金帮自称受命于非洲“祈福之神”,是横行非洲南部的第一大黑社会势力,连各国政府都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青龙会崛起之后,带给世人最震撼的感觉就是每一个会员都相当有来头,几乎没看到哪个无名小卒得到入会的机缘。

    “你猜顾小姐要说什么?”苏伦换了话题,小指指甲划得我掌心一阵轻痒。

    我摇摇头,那块表给了我某种奇异的感觉,因为我怀疑它的重量远远超过一块正常的怀表。顾倾城并非过度纤弱的女孩,握着表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吃力,所以我判定表的重量会超过三公斤以上。

    顾倾城已经站在金属壁前面,抬头仰望着那个洞口,神情萧瑟。

    刚才我跟苏伦早就检查过,每一个洞口里面都被石墙挡住,无路可走。

    “风先生,首先我得向你说抱歉,因为我一直都在骗你。”她转过身,把表盘向我亮了亮,里面竟是一个画面不断旋转的液晶屏幕,上面标着各色图示和纵横交错的虚线,应该是一张摊平的世界地图。

    “骗我什么?”我冷静地笑着。

    “我,根本不是什么顾倾城,或者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顾倾城这个人,她只是被杜撰出来的一个身份。我只有一个代号,就是‘庞贝’,那是埋葬在火山灰里的废墟,将会永远被世人遗忘。现在,我将再次消失,永远从两位的世界里消失。下次见面,大家想必就不再相识了,因为‘顾倾城’这个身份,只会被使用一次,然后全球的任何一台户籍服务器里都找不到与她相关的只字片语。”

    她有近似于绝望的沉着,如同在叙述着一则别人的故事。

    “好。”我只回应了一个字。

    “很好。”苏伦长叹,“‘索马里之火’二十精英之一?久仰了。”

    这个惊人消息没有令苏伦和我失态,只是有一点意外而已。

    “我的任务是搜索‘潘多拉宝盒’与追杀叛徒瑞茜卡,当然,她也是组织里的一个代号,就像电脑屏幕上的一个跳跃的字符,本身没有任何意义。长话短说吧,所谓的‘潘多拉宝盒’总共是一对,它们的作用是完全相反的,其一个对于地球上的毒物有强大的吸引力,另一个则对它们有强烈的排斥力。据‘51号地区’传真过来的资料显示,第一个盒在很久之前就破裂损毁了,化成一种毒性超强的液体,污染了此地的大片土壤。这个就能解释,为什么五角星芒大阵里汇聚了那么多毒虫,而你身上带着的,却是辟邪防身的宝贝。”

    “现在,我能计算出一个出口的位置,就在上面这组洞口的核心,通向苏伦小姐说的那个地方。我喜欢古琴,但十五岁之后,工作就成了生命里绝对的核心,而古琴只是爱好。风先生,很荣幸认识你,知道时至今日,地球上还有真正一掷万金面不改色的真正英雄。透露个消息给你吧,组织对你相当感兴趣,很快就会有人前来接洽,希望你加入这群精英的精英——”

    我和苏伦只是静静听着,直到顾倾城把怀表递过来:“风先生,‘索马里之火’的行事原则一向都是‘不为我用必死’,拿着它,或许对你有些好处。”

    她的手伸到我面前,被我举手挡开:“顾小姐,不必了。”

    “下一次可能出现的是‘陨石’和‘学生’两个人,你不可能从两人的追击下逃脱的,为自身的安全考虑,最好是……”顾倾城的脸色顿时一片苍白。

    “它有什么作用?是不是美国物理研究室的最新产品‘宇宙定位仪’?”苏伦适时地插话,化解了顾倾城的尴尬。

    顾倾城点头:“对,它的强劲计算系统能够找到地球上的隐形虫洞,从而在肉眼无法看见的情况下,进入另外的空间。”

    我断然拒绝了她:“顾小姐,无功不受禄,我不会接受你的东西。瑞茜卡会是什么下场,难道也是死路一条?”

    从来没跟瑞茜卡深谈过,但她身上带着一条危地马拉黑巫术的线索,我希望能找到些对大亨有用的资料。

    “那还用说吗?一个没有铁血纪律的组织不可能在激烈的间谍战存活下去,冷战之后,全球间谍活动不是减少了,而是大大增加了。二位既然不接受我的好意,那么就此再见了——”

    她收回怀表,回望着萨克站的位置,若有所思地问:“苏伦小姐,你心里对于令师拯救地球的壮举到底是怎么想的?五角大楼方面,有很多对他不利的秘密情报,两位多加小心吧,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与自己心心相印的人之外,没有任何一个外人值得相信,是不是?”

    苏伦一笑:“深有同感,深有同感。”

    当她的小指继续在我掌心里写“你相信我吗?”这几个字时,我忽然觉得后背上一阵阵发凉,那是一个神经高度敏感的人被狙击镜套时才有的感觉。在我的观察,十七炼气士里其几个背上鼓鼓囊囊的,应该是带着某种仪器或者可组装枪械。

    “苏伦小姐的聪慧是天下皆知的,希望我说的话能帮到你们。”顾倾城笑了,但随即不无遗憾地长叹,“二位金童玉女,相得益彰,将来一定是天下有钱人的楷模。可惜,我没机会参加你们的婚礼了,这一次任务的危险级别相当高,也许——”

    怀表发出一阵清脆的音乐声,她向上一看,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荫翳:“那个通道已经打开,看来是不必麻烦苏伦小姐带路了,二位再见。”

    就在此刻,她的眉心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红点,那是激光瞄准器的固有标志,就在三十步外,一名白袍人以半跪姿势俯身,双手平端着一支精巧型狙击步枪,指向我们站立的位置。

    苏伦脚步一错,立刻挡住那红点,暂时解了顾倾城的危机。

    “再见——”顾倾城腾身而起,跃下洞口。

    本来的局势,顾倾城与冠南五郎的人马互为倚靠,结成了表面看来牢不可破的探险联盟,并且那架古琴也是她贡献出来的。只有操琴的高手,才能弹奏出最高明的乐章,顾倾城恰恰就是这种高手。

    反目、狙杀只是一瞬间的变化,萨克像一只翱翔天的苍鹰,向这边俯冲下来,掠过成片的飞旋齿轮。他的轻功不算是全球顶尖的,但最少也要排在前十名之列,更令人震骇的是他一边急扑,一边从身体的隐避处取出四五节长长短短的管件,洒脱自如地拼装起来,转眼间已经变成了一张灰色的“独眼弩”。

    这种武器属于美国海豹突击队的特殊发明,由十根强力弹簧做为激发动力,然后十道力量拧结在一起,作用于一只带着三棱侧翼的钢镖上,并且钢镖尖端涂抹上强烈麻醉剂。在深海格杀,这种武器往往能一举决定战争的胜败,猎杀任何型生物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我拖开苏伦,避开那个激光瞄准器的红点。

    “风哥哥,变化来得太快,真是要静下心来好好思考才能想明白——”她痛苦地眯起眼睛,回望着半空里的萨克。

    “顾小姐留步,留步!”半空里有镜片的反光一闪,萨克的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在独眼弩上加装瞄具,立刻向顾倾城瞄准。同时,狙击手激光瞄具上的红点也指向洞口,紧咬住顾倾城的后脑。普通水平的狙击手根本不足于加入青龙会,看这个人的身手,绝对是身经百战的高手。

    顾倾城倏的转过身来,那红点一晃,死死地按在她的双眉间。

    “如果是我,只怕会乖乖束手就擒,但她不是我,风哥哥,关于‘庞贝’的传奇故事,是‘索马里之火’组织二十精英里最多也最精彩的。她一直都是铁娜将军的偶像——”苏伦的思路也真是敏捷,竟然在这种危急关头还会想起埃及女将军铁娜来。

    顾倾城在向我挥手,但她此举不过是吸引敌人的注意力,垂在腿边的左手就在此刻做了个极其微小的弹指动作。

    “啪、啪”两声轻响传来,如同有人捏破了两粒成熟的葡萄一样,那狙击手放弃长枪,一下抱住了自己的右耳,鲜血沿着指缝不停地淌下来。半空的萨克更是危险,他来不及发射弩箭,身一沉,几乎跌落在飞旋的齿轮上,幸好还能机警地脚尖轻轻一点,借齿轮飞旋之力左翻腾,踉跄落地。

    他的伤是在颈后,双手捂住伤口,连声怒吼。

    这种变化令苏伦有些措手不及,在我低声叫出“水滴炸弹”四个字之后,她急速前冲,拔地而起,追向顾倾城。

    水滴炸弹做为美国间谍系统的最新产品,最大的好处是时刻处于“隐形”状态,可以毫无感觉地埋伏在人身上直到引爆为止,比起它的上一代产品“液体炸弹”,先进程度显而易见。

    值得庆幸的是,顾倾城并没有彻底地痛下杀手,否则萨克的脖就该一举断掉,成了“亚洲齿轮”世界里的第二个死人。

    “顾小姐,手下留情——”我落后苏伦启动,但却跟她同时出现在洞口。

    顾倾城已经闪向甬道深处,距离我们二十步远,缓缓地挥手:“再见,再见了两位。”她的另一只手已经伸进了挡路的石壁,如同用一根筷戳向豆腐一样,身也跟着没进去。

    “原来这些石门只是虫洞的一种表现形式,随时打开,随时闭合——”苏伦犹如了魔障一般,大步向前走,要步顾倾城的后尘。

    我抢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大力地把她揽在臂弯里。

    “风哥哥,那边是个奇妙的世界,我要再进去,我想再进去。”苏伦用力挣扎着,但我紧紧搂住她,已经失去过一次,我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她从我面前消失了。

    “风先生,你知道我心里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顾倾城的一半身仍在石壁外面,忽然不好意思地一笑,“我真希望,有人也可以这样揽着我,全心全意地呵护着我。苏伦小姐,我真的很羡慕你,这一生,你找到了最疼爱你的男人,已经可以了无遗憾了。”

    洞口处人影一闪,萨克迅速冲了进来,人未到,枪声已响,啪啪两声,弹射了顾倾城侧面的石壁,溅出灿烂的火花。

    “苏伦,快抓住她!快抓住她!”他嘶哑着喉咙大叫着,但顾倾城嫣然一笑,身一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萨克抢上来,胡乱地在石壁上敲打着,却毫无发现。

    “大师兄,那虫洞在同一时间里,只能开合一次,别浪费时间了。”苏伦转身向外走,我紧紧地牵着她的手,寸步不离。

    “嘿、嘿——顾倾城这小妞真是诡计多端,现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呢?”他咆哮着,像被别人抢走了食物的狗熊。

    银色的穹顶毫无变化,齿轮机械体也一直在**飞旋着,那十七位白袍人重新肃立成一排,沉默不语。

    没有了顾倾城这个操琴高手,真不知道冠南五郎将如何完成自己的工作,苏伦凝视着自己的指尖,忽的食指一弹:“风哥哥,顾小姐哦不,是女间谍‘庞贝’,她进了第三座阿房宫,是否预示着瑞茜卡就会丧命?听燕逊偶尔提起过,五角大楼的间谍网至少分属于三位实权人物管辖,既是相互间的伙伴,又是针锋相对的敌人,而‘索马里之火’又是专管刑罚奖惩的,只怕瑞茜卡会出意外。其实,我跟她还是很谈得来的。”

    这种担心似乎也是多余,假如瑞茜卡心里埋藏着很多别人需要的秘密,她就不会死,而且自身受到的礼遇会更加周全。

    众所周知,十年来的东战争里藏着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些东西一旦捅到美国人的对立面国家去,将会引起全球性的轩然大波,对美国的政治形像绝对是无可估量的打击。

    谈及瑞茜卡的经历,不可避免地会联想到关宝铃,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苏伦上一个问题,她的话锋跟着一转:“风哥哥,大亨和关宝铃现在的情况怎样?小萧曾说,你与关小姐是最谈得来的朋友,而且大亨相当欣赏你——”

    我微笑着摇头,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苏伦,对不起,答应我,在我们的世界里永远把那两个名字删去,好吗?”

    苏伦一笑:“能做到吗?大亨富可敌国,关小姐艳绝天下,都是——”

    我默默地牵起她的手,故意岔开话题:“苏伦,关于‘亚洲齿轮’,令师将会怎么做?”

    此刻,冠南五郎倒背着手立在机械体的顶上,高昂着头仰望穹顶,仿佛在思考什么决定性的问题。他的白衣几乎和银色的穹顶背景融为一体,看起来神秘而壮观。

    在任何人眼里,这样庞大的金属顶壁,而且是在一座大山的腹地之下,绝对是地球人的人力所不能完成的,就像体积无比巨大的埃及金字塔一样,应该属于上天的遗迹,出自于天神之手。不过,就算是天神,也会有力所不逮的时候,比如土裂汗大神,不也是一样能量尽失,死于阿尔法的剑下?

    苏伦一声长叹:“他的计划,是先将转动的齿轮停下来,然后用‘宇宙的最强音’重新让它启动,等于是一台超级电脑的重新启动过程。只是,那样做会具有一定的危害性,至少有十到二十秒的时间,地球会失去一切动能——风哥哥,是一切动能,那样的后果,真的不能想像。”

    她的脸色挂着少有的忧郁,长睫毛垂下来,在两腮上打下浓重的阴影,握在我手里的指尖也慢慢变得冰冷了。

    萨克退出山洞,大步追上我们,极不耐烦地低叫着:“苏伦,顾倾城说过什么?她去了哪里?是不是你一直提及的那个阿房宫的世界?”

    血仍在再流,他的表情看起来既狼狈又懊恼。

    “是,大师兄,她拥有搜索地球虫洞的能力,或许师父太低估对方的实力了。”苏伦对萨克始终很尊重,回话时的态度非常认真。

    “你为什么不拦住她?明知道她是师父这次的行动里最关键的人物?”他向我斜了一眼,鼻里喘着粗气,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种指责真的是莫须有之至,在顾倾城表明身份之前,苏伦并没有接到任何指令说是要对她严加看管,现在有什么理由把行动受挫赖在她的头上。

    “对不起,大师兄,是我反应太迟缓了。”苏伦立即垂下头,甘愿受责。

    日本人是世界上最讲等级、论辈分的族类,平均每个人一天当要鞠躬五十余次,所以,在冠南五郎门下的弟,都或多或少地受了日式礼节的影响,连苏伦也不例外。

    萨克冷笑:“要说对不起的话,去跟师父说吧!他老人家自始至终都在教导我们,任何环境里,都要兼顾大局,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以个人得失为重。现在,你有了心上人,连师父的教诲都忘了?”

    他再次从脖上拿下手来,五根手指全部被鲜血染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