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来的人没有说话,贺冉刚想开口,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对方轻轻攥住,并往对面方向拉了拉。

突如其来的触感,让他顿时吃了一惊,在整个公司,还没有人敢这么一声不吭地拉他的手。

不过,若说谁有这个可能,那恐怕也只有程瞳了吧。向他大胆表白,跟他同睡进一间房间,程瞳做的都是与众不同的事情。

思及此,贺冉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身,压着声音问:“瞳,是你吗?”

话音刚落,宴会厅里的灯突然亮起,三分钟时间到了。

对面的人含糊地跟他说了句什么,周围沸腾声音一片,他的声音很快就埋没在声浪当中,贺冉什么也没听清。

他微微闭了闭眼,适应着骤亮的光线,再次睁开,他猛然发现,对面戴着面具的人并不是程瞳。

程瞳此刻正站在前方,离他们很近,中间只隔了一张桌子。

他脸色有些冷,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贺冉的手腕。

贺冉身体一僵,发现自己的手还被对面的少年攥着,他脸色微变,猛地将手抽回来。

程瞳的唇角牵起一个不带温度的笑,他绕开桌子,慢慢朝他们走过来。

“贺总,怎么躲在这么偏僻的一个角落里啊?”他声音很轻,透着层层叠叠的凉意。

此时,贺冉对面的少年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稚嫩天真的脸。

是林芒。

他抬起头,望向程瞳,唇角绽开一个笑,跟对方打了个招呼:“嗨,瞳哥,晚上好。”

“好。”程瞳刻意拖长了尾音。却都没看林芒一眼。

贺冉的脸色此时已经非常难看了。他扯了桌上的餐巾,擦了擦自己的手。而后瞪着林芒,寒声呵斥道。

“你做什么!”

林芒吓了一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圈随即就红了。

“贺总,我那个,我就是……”

他结结巴巴,说得语无伦次。

程瞳清冷地扫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贺冉,淡淡抛下句:“你们聊。”

说完,他转过身,快速穿过人群,向大门口走去。

这会儿,晚宴马上就开始了。但程瞳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整个胸腔都在剧烈地鼓动。他心里挺生气的,不是气贺冉,也不是气林芒。他是在生自己的气。

自打从军舰岛听林芒说了那些话,他这心里就一直憋屈着,像是堵了团棉花,压抑地喘不过气。

刚刚灯亮的那一瞬间,当他看到林芒坐在贺冉对面,他的手碰到贺冉的手。他感到头皮都炸了,身体里所有的气血,全部翻涌着,直冲上头顶。

他很清楚,那是愤怒的滋味,而愤怒的源头,就是他,吃醋了。

他烦躁地甩了甩头,对这样的自己相当恼火。之前口口声声说,以后跟贺冉做朋友,可终究他管不住自己的心,管不住自己去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已经交出的心,哪里还又由得了自己呢。

就在此时,身后的走廊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贺冉从宴会厅追了出来,在程瞳身后喊他的名字。

程瞳顿了顿,知道贺冉随着他追出来,他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儿,但转念又一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那股烦躁便不管不顾地再次压上心头。

贺冉三步两步追上他,拉着他来到楼梯间:“你去哪,不参加晚宴了吗?”

“不了。”程瞳笑了笑,眼神依旧锋冷“我不舒服,想回去休息。”

“不舒服?”贺冉皱了皱眉,他刚想抬起手,去试他的额头。程瞳一下就躲开了。

贺冉有些尴尬地放下胳膊。看着程瞳绷紧的下颚,又回想起刚刚在宴会厅的那一幕,他瞬间就明白了,程瞳不舒服的源头在哪儿。

就是在他身上啊。

他看了程瞳一眼,眼底掠过一抹温柔,他暗道,这生气了的小模样怎么还这么可爱的。

贺冉的唇角勾起一丝笑,他走上前,俯下身,在程瞳耳边小声道:“瞳,你在跟我生气啊,小心脸上长皱纹。”

程瞳的心倏然一颤,指尖都酥麻起来。耳畔是对方炙热的气息,入耳的是绵软的柔声细语。更令人惊讶的是,这种话,居然从贺冉这种高冷总裁嘴里说出来。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他的脸唰得一下就红了。心里既喜又恼,那种感觉,冰火两重,完全形容不出来。

“你、你这是哄女孩子的套路吗?我一个大男人才不怕长皱纹。”他拧着眉,撩起眼皮,慌里慌张地看了贺冉一眼,又立马垂下去。

“我从来没哄过女孩子。”贺冉凝视着他的脸,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程瞳的脸更红了,他隐约感觉这句话,似乎有哪里不对。

贺冉抱着双臂,依旧微笑着盯着他看。似乎在欣赏他这副窘窘的样子。

片刻后,他收起笑意,轻咳一声,正色道:“我想说,其实,你刚才看到……”

“不用解释了。”程瞳打断他的话。解释不解释都没什么所谓。以他对贺冉的了解,他当然知道他和林芒不可能有什么,但或许就是太在意,所以,才会如此轻易就失态了。

这会俩人你来我往地说了会话,他也get了冰山总裁独树一帜的哄人方式,程瞳感到心里舒服多了。

他脸色缓和了些许,轻声道:“我先回房间了,今天去潜水,真的有点累。”

贺冉拍了拍他的背:“好。那你去休息,我叫助理,把晚餐送到你房间里。”

程瞳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想吃什么,我安排厨师长去准备。”

程瞳顿定两秒,忽然,嘴角溢出一丝玩味:“果盘,可以吗?”

“果盘?”贺冉怔愣一瞬,摇了摇头,“水果哪能当晚饭呢?”

“我就要吃果盘。而且,得是你亲自做的。”程瞳扬着下巴道。

“我……不太会弄啊……”贺冉眨了眨眼睛,诚实说。

“没事。你随便摆摆,做成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做的就成。”

贺冉凝视着对方澄澈的眼睛,脸上掠过一抹猜不透的情绪。他抿了抿嘴唇,似乎猜到了什么。

“好。等着。我去做。”他淡淡一笑,而后便迈着大步,向酒店的后厨房走去。

程瞳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捏了捏自己的指尖,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呀。他居然支使自己的老板,去给自己弄果盘。他承认自己是故意的,仅仅因为他得知林芒亲自给贺冉做了一只果盘,并送到了他的房间里去。

可尽管如此,这也太幼稚了。完全不符合他的人设。在他的认知里,刚刚那种行为,叫作精,往好听里说,叫撒娇精。

这要在以前,程瞳是非常反感,非常不齿的,而如今,他也难逃真香定律了吗?!

程瞳回到房间,等了大约四十多分钟。酒店服务生敲响了房门。

他小跑着过去开门,当目光落到服务生手上端的那份水果拼盘上时,程瞳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烈”的果盘。

花式西瓜船的瓣落,大小不一,可怜巴巴地挤在一起,苹果塔看着像是“危房”,随时都有崩塌的危险,网纹瓜和澳芒的造型,已经看不出是个什么造型了,甚至竹签都已经可怜得散落在盘子当中。

总之,从里到外,都是大写的“惨不忍睹”。

程瞳将果盘放在茶几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越看嘴角越上扬。透过这卖相尴尬的果盘,他似乎能够想象到,贺冉西服革履和一帮厨子挤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研究怎么弄好这个花式水果拼盘。

程瞳闻了闻,闭眼感受着它的味道。他不舍得吃,而是弯着腰,各个角度拍了一大堆照,其中,也有他托着果盘,自拍的照片。

刚放下手机,贺冉的微信就发了过来。

【贺冉:第一次做,经验不足,时间也有限,没做好。下次,补上个像样子的给你。】

程瞳笑得像个孩子,他转了转眼珠,回复道。

【程瞳:我很喜欢,下一次,换我给你做吧。】

后来想了想,觉得这句话,还不够味儿。于是,他戳着手机,加了一句:

【保证比其他人做得更好。】

发过去之后,程瞳的心扑通扑通直跳,他稍微有点忐忑,觉得自己太矫情,太较真了。如果换位思考,从贺冉的角度出发,他不知道,会不会对自己这样的行为反感。

过了十多分钟,对方回复了。

【贺冉:只要是你做,什么都是最好。】

程瞳捏着手机,傻笑了好一阵,笑得嘴角都僵硬了。而后他拿起竹签,插起一块蜜瓜,丢入嘴里。甜甜的味道瞬间攻陷了他的整个口腔,似乎,连他的心,也一并填满了。

——

公司的晚宴一直持续到11点多,中途,祁谬阳认识的两个当地华裔建筑商也过来了,他们四人又另开了一间包厢,商讨明年的投资事宜。

当地政府,打算在这座小岛上,建造一个集文旅、影视、度假观光为一体的一个小型娱乐基地。需要投资商,今晚,他们就是针对该项目,交流彼此的想法。建筑商给贺冉和祁谬阳看了下初步规划草案。祁谬阳也看不太懂,一切都得靠贺冉拿主意。

贺冉大体上翻了几页,对建筑商说,自己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但要作最终决策,还得回去做好可行性分析,召开董事会会议。

两个建筑商陪着笑脸说不着急,项目刚刚呈送到当地的审批部门,立项还需要一段时间。

公事聊完,一名建筑商叫了自己的司机,拿过来好几瓶好酒。

贺冉对喝酒没兴趣,他想回楼上,看看程瞳去。但那两个人太热情了,非要尽地主之谊,拉着贺冉不让走。

祁谬阳也不好劝阻,只能悄悄扯了扯贺冉的袖子。酒桌上办事,这是中国人的办事style,这两名华裔显然非常懂。

贺冉见躲不过,只得坐下来,跟他们一同喝酒。

结束之后,已经快12点了。祁谬阳已经光荣地喝挂,服务生说,他是让两个保安给抬回去的。那两个建筑商也基本是走着S步,让助理塞进了车里。贺冉纵使酒量好,但此时此刻,也感到脑袋很晕,他视线愈发虚晃,看什么都是重影的。

他来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刚要摸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没料到,手机却没电,自动关机了。

他轻叹一口气,甩了甩昏沉的大脑,捏着眉心,晃晃荡荡地往电梯间走去。

忽然,一个身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