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不知道是药物的缘故还是情绪的原因,总之这一觉希文感觉自己睡得格外舒坦,好像所有纠缠着他的梦魇都消失不见,那种彻底的放松感让他犹如卸下了所有的重担,任由自己投入空无一物的梦中,享受那难得的宁静时光。

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究竟睡了有多久,八个小时?十个小时?亦或者更久……总之从他出生以来似乎就没有享受过这样优质的睡眠。

他总是在和死神赛跑,总是怕自己停下来,因而不停地催促自己往前走往前走。

可是他没想到在这条看不到尽头的,如同苦修一般的漫长孤独的旅途中,会有一个人拉起他的手,告诉他,这一路愿意与他同行。

所以他放慢了脚步,甚至学会去看沿途的风景。

在他那不甚苍白的人生里,那个人是唯一的一抹亮色。比这世间任何风景都更美。

希文从那场纯净的,几乎不含杂质的睡梦里缓缓醒来。这一次他没有再感到疲惫,身体就像是被注入了源源不断的元气,他甚至感觉自己的五感都比从前更加敏锐,那种脱胎换骨般舒爽的感觉让他充满了不真实感。

然后他懒洋洋地睁开了眼,这一次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冰冷的医疗器械或者是培养舱上跳动的鲜红色的数字,他看到一幅巨大而绚烂的星空油画悬挂在屋顶上,但很快他发现那并不是一幅画,而就是一扇天窗。

他看到繁星在那片浓墨泼洒的夜幕上闪烁着清亮的星辉。

明明相隔着几千几万光年的距离,但他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星星也是可以触碰的。他试着抬起手,伸向那片银星璀璨的夜幕,然后他看到落在天窗上的那一片萤火像一片洒落的星光穿过他的指缝。

萤火微弱的光照亮他的视线。他一转过脸就看到一张近在咫尺的面孔。

细碎的金发柔顺地铺散在弥漫着柠檬草香味的枕头上,他微翘的眼睫安静地低垂着,呼吸浅浅地喷薄在耳边,微微抿起的唇在梦里都弯曲成好看的形状,会让人忍不住去猜他在做着一场怎样的美梦。

不过,这一切本来就是一场梦吧。

从战火中出生的战斗英雄,即使是在童年时代也从未享受过这样宁静的时光,躺在舒适柔软的床上,和自己心爱的人彼此依偎着,任由漫天繁星洒落在身畔,仿佛这世上的一切纷争都与自己无关,唯一有关的,就只有怀抱里的这个人。

他望着咫尺间的那张睡颜,想起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肉麻的台词,在心里默数着一二三,他的爱人就从梦里醒来。

这么幼稚无聊的事,在梦里做一次也无妨。

希文不由地微微一笑,伸手抚开萨兰额头的碎发,在心里默默数道。

一、二……

“希文……”

三。

希文在那双蔚蓝如海的眼睛里看到了最美的星空,还有自己。

“我爱你。”

半梦半醒间的萨兰被那三个字惊得彻底清醒了,但好像仍然有点不敢相信那三个字出自希文之口,慌乱间竟抓着自己的手背狠狠咬了一口。

“啧,好疼。”

希文被他这犯傻的样子逗得哭笑不得,抬手就在他额头上用力敲了一下:“清醒了吗?”

“哇啊!希文你刚刚真的在跟我表白吗?!我不是在做梦?!”

好了,现在我已经开始后悔了。

希文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他一开始也以为这是做梦啊!

好吧,一开始就不该这么自欺欺人。

“你就是在做梦,好了,你继续睡吧。”

希文生平未曾有过这样的窘境,虽然勉强可以维持脸上的冷漠,但就算如此也掩盖不了他的脸在发烫的事实。

战场上运筹帷幄的战神,在感情问题上实在是个新手小白啊。

所以这种时候萨兰会放过他才怪。

不等希文把脸转过去,萨兰就嗷地一声扑上来把人紧紧抱住,不由分说就对着他的脸一顿狂亲。

希文反抗不过,被对方亲的脸上又痒又热,尤其是被咬住脖子的时候,敏感的腺体又怎么经得住撩拨,几乎瞬间就有了反应。

而为了掩盖这种令人羞耻的反应,希文只好一拳怼在对方的脸上。

“果然不是做梦……”

希文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试图把身体从萨兰的怀抱里抽离出去,因为这家伙的体温真的太高了——说好了人造人是冷血动物的呢,为什么他的身体会这么热!?

“希文……”

“有话就说。”

看着自己怀里别别扭扭的爱人,萨兰真是恨不得当场把他拆吃入腹,就在这张床上,他会狠狠(和谐)他的(和谐),这一次他不会让他再像上次那么痛苦,他会让他和自己一起享受(和谐)的美妙,他想听他在自己(和谐),(和谐),想把他(和谐)得里里外外都是自己的(和谐)——当然,如果在那之前他会做好保护措施,毕竟受孕这种事他可不敢再试了,他舍不得希文再为此而冒险。

想到这,萨兰忽然神情一凛,一把攥住希文的手紧张道:“你身体有没有觉得不适?还累吗?还觉得头晕吗?”

希文被他这一提醒也蓦地反应过来。好像身体的确不像之前那么疲倦了,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难道是因为……

“那个孩子……”

“伊斯克已经把他取出来了。亲爱的,你睡了二十个小时了,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只是做了场梦?”

萨兰握紧希文手,在他手背上用力亲了一下:“那孩子都长成三个月大的胚胎了,我几个小时前才去看过他,他很健康,没有长成小怪物,我甚至能看见他的小眼睛,小鼻子,小小手还有小小脚……”

“等一下……”希文皱着眉头打断萨兰的话:“难道你之前都觉得我们的孩子会是个小怪物吗?”

“呃……”

萨兰的确有过那样的担忧,毕竟他曾亲眼看到过无数个像他这样的人造人被亚伦丢弃在试验场里,那里面什么畸形的怪物都有。可即便如此,当看到他们被送进焚烧炉,看见他们早炉火中被付之一炬,那种灵魂深处无法排解的钝痛长年累月地积压着,才终于有一天让他意识自己存在的意义。

不是作为亚伦的复制品,而是一个独立的,自由的个体。

可是那些被推入熔炉的‘萨兰’永远也没有机会体会这种自由了。

所以在亲眼看到这个孩子之前,萨兰做过最坏的打算,无论他以什么面貌出现,自己都会毫无保留地去爱他,因为他的身体里流着希文和自己的血,他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宝。

“希文,你……想见见那个孩子吗?”

希文闻言一愣,说真的其实他还真没做好去面对那个孩子的准备。倒不是因为他不喜欢那个孩子,而是觉得要亲眼看到自己亲自‘孕育’出的孩子,那种感觉怎么都有点……

诡异。

就算自己是Omega已经是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但无论从心理到生理,Alpha的烙印是无法祛除的。也就是说,让一个Alpha接受自己怀孕生子的事,实在还是有点为难了。

看不见的时候是一回事,现在看得见摸得着了又是一回事。尤其是萨兰说那个孩子已经能看清五官和手脚,那么就是说在他的身体里已经长成型了。

“不想去吗?”

萨兰见他沉默,又连忙道:“没关系,你才刚醒,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等过段时间,孩子再大一点我们再去看他。”

希文听到这话不由在心里松了口气,不过他也明显感觉到了萨兰的失望。正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对方却突然开口道:“对了,这里就是圣瓦隆Ⅱ号,怎么样,这里的环境你喜欢吗?”

“所以周围这一切不是全息投影?”

希文想起之前从自己指缝间飞走的萤火,他连忙抬头又向天窗的方向看去。

常年居住在太空舱的人已经习惯了全息投影下的世界,因而无论全息投影所模拟出的自然景象有多么逼真,但假的终究还是假的,所以他几乎从来不会在自己的房间打开全息影像,他不想自己沉沦在那种假象构筑的幻梦里。

难怪自己一睁开眼看到头顶的那片星空时,会觉得内心那样宁静,甚至在伸手触碰那些萤火时都能感觉到微弱的热力从自己的指尖划过。

那才是真实的,鲜活的生命。

“当然不是。在这里你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萨兰被他的话逗笑了,顺势拉起他的手从床边坐了起来,然后将他的身体推向墙面的一侧,缓缓打开的百叶窗外是一片斑斓而寂静的夜空,夜空下是连绵起伏的群山,它们连成巨大的黑影,如同线条优美的兽脊。窗台上摆着一盆郁郁葱葱的柠檬草,在和煦的夜风里,沾着清露的叶片轻轻舒展着,将那清新宜人的芬芳拂满了整个房间。

“这里就是圣瓦隆Ⅱ号人造星。也是十字军团守护的最后一座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