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地下城其实就像是一座结构紧密等级森严的蚁穴,城中的结构呈规则的环状,层层包围着身处地下城中央的灰塔。从内向外被分为中心城,流通区以及外城区。除了中心城和外城区两个居民区以外,中间的流通区其实是内外城交汇的枢纽,也是繁华的商业中心。

这里既有廉价简陋的小商品市场,当然也有供贵族们挥霍享乐的奢侈品交易中心。但大多下城区的居民也只能在流通区的外围活动,毕竟每一年只有在圆形竞技场开放的那几天,中心城对外的通道才会打开。

希文拥有的积分已经足够为他换取进入中心城的资格,不过他还是更喜欢外城区的氛围——尽管这里鱼龙混杂,拥塞脏乱,到处充斥着腐朽糜烂的气息,和外面的贫民窟无异,但这位曾在帝国叱刹风云的年轻将军也正是出身在这样的贫民窟里。比起中心城,他似乎更加习惯穴居在这里。

进入地下城的人在公会登记认证之后就会得到一间十平米左右的廉价公寓房。入住的那一天,希文用身上仅有的十个积分流通区的花市换来了一盆濒死的绿植——事实上绿色植物在地下城也是奢侈品,毕竟在地下城连提供生存的氧气都是明码标价的,下城区的人们大多是没有余力来供养自己以外的东西的。

现在这棵植物就安静地躺在希文公寓的窗台上,地下城会根据一年四季的不同光照和气候来调节外部全息屏幕的画面。换一个角度来说,生活在地上城的塔斯特人或许还没有地下城的居民享受阳光普照的机会多。而人造光源照耀下的绿植虽然不可能像自然生长的植物那样生机蓬勃,但好歹苟延残喘也算是活了下来。

希文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株植物的学名是香茅,也就是常说的柠檬草。希文喜欢这种植物的香味,尤其是临近发情期的时候这种香味的镇定作用甚至可以媲美抑制剂。

局促的十平米公寓里只有非常简易的几件家具,床、衣柜、书桌还有吊在天花板上二手回收的拳击沙袋。

那些是希文仅有的财产,不过一个星期后如果他能够打赢那场决赛,他就会像以前的那些获胜者那样永远离开外城区,成为灰塔里的贵族。

但他的志向并不止于此。

靠近窗户的那张书桌上铺满了这几个月以来希文亲自手绘的地下城结构图,尽管勘测地形并不是他的强项,但是在帝国军校的时候这也是一门必修课。他身处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想要安全脱身就必须要做好万全准备。

从几个月的勘测研究来看,整个地下城几乎是完全密封的,更准确的说塔斯特星的地表城市更像是地下城的一层伪装,整个地下城都包裹在一层坚硬的金属外壳之下,而通向地面的唯一通道就是那座灰塔。如果想要离开这里,就必须进入灰塔。

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床边的柠檬草正在人造光源的照耀下舒缓地生长着,没有光合作用,靠得只是新型营养土提供的养分。但这些养分足以支撑它在特殊环境里健康成长。

希文在窗边的书桌旁缓缓坐下,关于地下城的结构图他已经画了不下千张,有的甚至精细到下水管道里一个螺丝钉的结构。那是他在无聊,烦躁,压抑得快要爆炸的时候,除了拳击以外唯一的消遣。

距离决赛还有不到一周。公会特质的抑制剂这两天也会送到他的手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要赢得比赛,进入灰塔,然后离开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当希文合上眼睛靠在座椅上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忽然之间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个画面。

被头顶的光线照耀得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一个人影一晃而过。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对方的面孔,只看到对方的金发被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微光,他恍惚间觉得那人似乎也是看着自己的,他有着一双深海一般静谧蔚蓝的眼睛,看着他的眼睛时,希文感觉自己后脖颈处的腺体莫名地开始发烫。

那片刻的恍惚很快就被耳边传来的一阵嗡名声驱散。希文从困倦中惊醒过来,连忙点开手腕上的通讯器。这种地下城统一配置的通讯器可以连接到公会的所有公用频道,使用说明上也写着遇到紧急情况时,这个通讯器里的定位系统可以帮助公会第一时间获取使用者的信息。

通讯界面里是一封来自灰塔的电子邀请函。每一赛季的决赛前,灰塔公会都会组织举行一次盛大的酒会来为竞技赛造势。受邀参加酒会的除了已经进入决赛圈的选手以外,当然还有灰塔中的贵族们。这对于任何一个想要平步青云的外城区人而言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而这一次的酒会就设在山巅之城。

山巅之城是中心城内的一所高级私人会所。希文虽然很少在中心城走动,但是对于城中的布局还是了如指掌的。不过说起来也奇怪,他第一次进入中心城是在四个月前,参加竞技赛的初赛,当时他路过山巅之城,看到这个会所的名字时,他就隐约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就好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这个名字一样。

但是这件事他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就被抛诸脑后。直到这一次他再次看到山巅之城这个名字,才蓦地回想起这件事来。

希文虽然拒绝了塞纳塔星人的邀约,但是这场由公会发起的酒会他还是决定要去参加的。整个地下城外围的情况他已经了若指掌,但是最关键的那座灰塔他却从来没有踏入过。那里才是他离开地下城的关键,所以他要尽可能地获取有关那座灰塔的情报。

参加这场酒会就是最好的契机。

但是希文也知道,在这种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场合,想要滴酒不沾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况且这种场合的信息素浓度远高于平常,他需要更大剂量的抑制剂来帮他安全度过发情期的这几天。

参加酒会的服装也是公会特别提供的——这也算是人性化的考虑吧,毕竟来自下城区的选手是不可能付得起高级定制礼服的积分的。

酒会就在第二天的晚上八点。公会安排了专门的车队去接送受邀的贵宾。当希文穿着一身高级定制的黑色燕尾礼服从穴居公寓里走出来的时候,与周遭形成的那种堪称讽刺的对比真是让他从骨子里感到不适。

但这一幕注定会成为第二天新闻的头条——在地下城各阶层矛盾日益激化的局面下,希文这样的平民英雄受到贵族般的款待,这是多么笼络人心的新闻标题。

而事实上会场里无数的灰塔贵族们正等着看他的笑话。毕竟在他们眼里,下城区的人不过就是一群见不得光的臭虫,就算被包装得再光鲜亮丽,真正被推到聚光灯下就会马上现出原形。

但希文又一次让他们失望了。

希文从学生时代起就厌恶这种形式大于内容的应酬,但这不代表他应付不来这种场合。身为帝国军部历史上最年轻的将军,深受皇帝陛下信赖的青年才俊,类似的官方酒会他也参加过不少。只不过近年来他一直在前线指挥作战,正好也给了他借口逃避这些华而不实的应酬。

尽管很多贵族都把赌注押在了希文的身上,也有不少人曾亲自前往竞技场观看比赛,对于他们来说希文并不是一个陌生人,但对他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八角笼内。在他们看来,希文就像是一头凶猛狂傲的野兽,无论他取得多么辉煌的成绩,归根到底也只是贵族们取乐的玩物。

可是当他们看到身穿着礼服,被众人簇拥着走进酒会现场的希文时,他散发出的那种清贵优雅,举重若轻,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人一时之间几乎忘记了他的出身。

那不再是一头狂乱无礼的困兽,而是精致迷人的贵族。当他身处于人群之中时,那种无法掩盖的光芒令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被他所吸引,甚至折服。

“你看,就算我想把他藏起来,可总有一天他的光芒也还是会被人看到的。”

此时就在酒会贵宾席上,阿蒙·曼德拉悄然将身形隐藏在厚重的帘幕后,暗暗观察着酒会上这位来历不俗的宾客。

别人不清楚希文的身份,可他却是一清二楚的。曾经站在荣耀顶峰的男人就算有一日虎落平阳,终究也还是一头猛兽。

“军部那边已经打算近期就公布希文将军的死讯。”卡库斯站在沙发的一侧,小心翼翼地说道。

“看来少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阿蒙冷笑着摇晃了一下手里的酒杯,猩红色的酒水倒映着水晶灯华丽的光影,却也暗示着某种不祥。

“帝国军部的内部矛盾由来已久,希文将军的死讯虽然一直对外封锁,但也不可能瞒得密不透风。听说一些下层军官已经蠢蠢欲动。”

“闹吧,闹得越大越好。”

阿蒙不急不慢地抿了一口杯中的酒:“我们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只可惜……”

卡库斯差点没留神说出卡捷琳娜的名字。尽管他及时止住了下面的话,可阿蒙还是听出了言外之意,他用眼角的余光撇向会场另一侧的贵宾席,然后幽幽说道。

“不可惜,她不在了,不是还有她弟弟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