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西比神父的修道院就像是一座建立在半山腰上钢铁堡垒——这里原本也是用一座废弃的军事据点改造而成,从半空俯瞰下去,整个城镇都覆盖着银灰色的金属盔甲,却意外地让人感到安宁和肃静。

“乌利亚,先把比利送到雪莱修女那里,我送几位客人去他们的房间。”

飞行器刚在修道院大教堂门前的圆形广场降落,修道院里的孩子们便闻声蜂拥而至。弗莱德着实被这欢迎的阵仗吓了一跳,不过这也足够说明纳西比神父在孩子们心目中的地位了。

“您回来就好,我们还担心是航班延误了,您今晚会留在港口过夜呢。”

几个年轻的修士也跟在孩子们后面迎了上来,纳西比神父一边招呼着他们帮忙搬运行李,一边领着弗莱德穿过圆形广场往教堂方向走去。

“对了,刚刚听到您在路上谈起希文将军,您觉得这场战争联盟会胜吗?万一帝国真的败了,联盟会遵守承诺确保平民的安全吗?”

纳西比在听到希文那个名字的时候,嘴角温柔的笑容不觉僵了一下,但很快他便把这异色悄然掩盖过去,不动声色道。

“孩子们一定都饿坏了,您先换身衣服,我们先用餐吧。有什么重要的事我们等饭后再说。”

弗莱德原本就因为航班误点而感到抱歉,听纳西比这么一说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连忙点头道:“好的好的,是我心太急了。”

“我能够理解您的心情。但是战争的局势瞬息万变,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看透的。”

纳西比说着将目光投向那座伫立在落日余晖下的圣殿教堂,它的原身是一座军用哨所,希里亚的驻军撤走之后,他就把这座高耸入云的哨所改成了教堂。从外表来看,这座具有典型哥特风格的全金属结构建筑就像是一柄直插云霄的利剑,似乎和教会慈爱仁善的风格格格不入。

但恰恰又是因为它,站在这里才会有一种被神庇护着的安全感。

“也对,是我想的太多了,因为刚刚听您谈起希文将军,以为您……”

“整个星际有谁不知道希文将军呢。”

纳西比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但这一句话里却似乎隐藏了巨大的信息量。弗莱德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对方显然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所以直接以沉默结束了这场闲聊。

艾泽萨斯这个地方原本就资源贫瘠,除了按需分配的人工蛋白合成食物以外,纳西比神父刚来这里的时候带着附近的居民在修道院的后山开辟了一片种植园,在里面人工养殖了一些绿色植物,偶尔也可以给孩子们换换口味。眼下正值初夏,去年种植园里培育出的瓜果都已经成熟,口味当然比不上大都市的那些高档水果,但能够拿出来招到客人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穷人将得食,且获饱沃,寻求上主的人将赞美他;

他们的心灵将得永生。

荣耀归於父及子及圣灵,从今日到永远,世世无尽。

阿们。

晚饭前,纳西比神父带着所有人做了晚祷之后便把准备好的食物纷发下去。说实话弗莱德这一路过来基本上都是吃的飞行简餐,像这样简单却新鲜可口的饭菜对他来说已经是再好不过。而且纳西比神父还给孩子们准备了一道饭后甜点——现烤的鲜羊奶舒芙蕾,这些羊奶也是种植园里人工自己养殖的,孩子们对于饲养动物这种事向来都很有兴趣,所以纳西比神父也能很放心地把修道院里的羊群交给他们照顾。

像这种传统工艺的美食在帝都都是不常见的——毕竟已经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在这种不能产生经济效益的事情上了。

“我上一次吃到这种美食还是在八岁的时候,真怀念那时候在亚斯格特星的美好时光啊。”

正用勺子慢悠悠地喝着清汤的纳西比神父听到亚斯格特星的时候,手里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弗莱德神父没有看出他的异状,径自继续说道:“那可真是个世外桃源,算是整个星际最古老的类地行星了吧,回到那里就像是回到了古地球时代。”

“是啊。”

纳西比神父放下了手里的勺子,不知道为什么弗莱德神父感觉他说是啊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太耐烦,甚至有点像是故意要打断自己的话。不过今晚他的话实在是有点太多了,尤其不该在吃饭的时候如此失礼,大约是让纳西比不悦了吧。

就在弗莱德神父惴惴不安地埋头喝汤时,门外有个修女匆匆忙忙走到纳西比神父的身旁,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什么。

纳西比神父很快就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知道了。接着他推开面前的餐具缓缓站起了身。

“请恕我失陪一下,有一件万分紧急的事需要我立刻去处理,所以……”

“没关系,请您自便。”

“那么晚饭后,麻烦您替我教孩子们把《路加福音》剩下的几章节学完,可以吗?”

“当然,是我的荣幸。”

来的时候弗莱德就一直听那个叫比利的孩子缠着纳西比神父让他参加唱诗班的练习,不过就算只是肉眼也看得出那孩子的健康状况并不理想,不过一路上那个叫乌利亚的孩子都很照顾他,两个人几乎形影不离,看上去甚至亲密。

纳西比神父一离开食堂就脚步飞快地穿过通向教堂主殿的廊桥,在教堂圣殿的背面有一个宽阔的平台,那里曾经是军事哨所的停机坪,最多的时候可以停泊三十多架小型战斗机。

等纳西比神父赶到停机坪的时候,已经有一架小型飞行器停在了那里。夜幕之下,那架全身泛着黑曜石一般光泽,收拢着双翼的飞行器就像是隐没在黑暗中的幽灵,显得静寂而肃杀。

飞行器的舱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在五年前仙女座那场大战之后就一直销声匿迹的前阿瑞斯号副指挥官克雷德。

纳西比神父伸手摘去了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朝着克雷德大步迎了上去。

那么现在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这位纳西比神父是何方神圣了吧。

“萨兰。”

克雷德看上去比五年前又结实了不少,那张原本就俊朗英气的脸更显出几分粗犷之气——似乎这些年的东奔西走让他历练得比五年前更加A气爆棚,这张脸似乎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和Omega联系到一起吧。

“你再不回来,比利又要跟我闹了。你们这些管生不管养的混蛋。”

似乎只有在与好友见面的时候,萨兰才能脱下纳西比神父那一套板正严肃的伪装,眼中稍稍流露出一些属于他自己的轻松和愉快。克雷德走上前接住了萨兰的这个拥抱,听到他说出‘管生不管养’的话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拜托,星际旅行这么危险的事,你觉得让比利跟着我合适吗?”

“那也比每天醒来都要缠着乌利亚问爸爸在哪好吧。”

“他的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

克雷德似乎一下子被萨兰戳中了软肋,连着语气也柔软下来。事实上四年前他离开希文之后就独自一个人在星际间漂泊,而那个时候他的身体里已经有一颗卡捷琳娜留下的种子在悄然发芽。

那个孩子就是比利,他拼着一条命才让他平安来到这个世界上,但也因为融合基因的不成熟,比利一直体弱多病,也正因为如此克雷德才一直让他留在艾泽萨斯修养,而且也可以和同龄人多接触,不至于让他觉得太过孤单。

只不过这样一来,父子两人就难免聚少离多了。

“算了,念在你拼死保护住我们奥修塔唯一的后人,我帮我姐原谅你了。”

“切……”

克雷德笑着用肩膀撞了萨兰一下,然后又亲密地把他一把搂住,刚想说点什么,但又忽然犹豫了一下。萨兰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事,语气淡淡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克雷德闻言,稍事酝酿了一下,深呼吸了一口,然后语气飞快地说道:“我回来之前去了一趟圣瓦隆星,他们都说希文要在斯特林防线跟帝国进行决战。”

萨兰虽然心里已经猜到他想说的话,但是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刺痛了一下。

他已经离开希文五年了。

五年了,他刻意避开一切有关他的消息,刻意留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孤星上,把自己从一个杀人机器伪装成一个济世救民的大善人,整天把自己麻痹在这场不真实的幻梦里,仿佛要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决裂。

可是当他一次次地听到希文的名字时,那种从心底剖开的痛就会让他一秒回到原点。

“你还放不下吗?还不肯原谅他?”

“五年了,就算是惩罚也够了吧。萨兰,你知道一个失去Alpha的Omega要承受怎样的痛苦吗?五年前你亲手把他推进了地狱,就算是有天大的罪过,他也已经赎清了。”

更何况你清楚,当时他没有第二个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