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啊。”

魏霖连忙否认,将目光看向一脸寒意的秦朝,“你不会信的吧,秦朝?你知道我讨厌她的。”

怀里的人还在小声啜泣,秦朝紧紧搂着她,一道骜狠的视线朝他投去,“我是不是说过,今后别再让我看见你与皇姐单独相处?”

“操!这是她让老子来的!”他大步迈过去,手还未碰到她便被秦朝挡在了中间,“你他娘的装什么装啊?这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你设计的?哭个鸡毛哭?”

“阿朝...”她躲在秦朝身后,玉手拽了拽他的衣服,好一副可怜兮兮的娇弱美人模样。

魏霖见她这副样子更加冒火,腮帮子咬得梆硬,直直盯着面前的好兄弟,“秦朝,老子就要你一句话,你信我还是信她?若你信她,老子跟你这个兄弟今后没得做,你自己选吧。”

气氛一时之间降入冰点,秦朝不躲不避地回视他,身后心上人还在传来低声啜泣,似乎当真受了天大的委屈。

少倾,他终于沉声开口道:“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今日的事情,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但是今后,不要再让我看见下一次。”

此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秦朝终究还是选择了相信她。

眸底似乎有一簇微光瞬间熄灭,魏霖扯了扯嘴角,自嘲似的笑了声,“行,反正这么多年老子也受够了。”

他向前迈出一步,凑近秦朝,咬着牙恨恨道:“你就等着哪日被这个女人活活玩死吧,老子不奉陪了。”

说罢,愤然瞪了秦朝一眼,旋即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脚步声愈走愈远,秦朝转过身来,指腹擦去她唇角沾上的血迹,柔声问道:“可还有哪里伤着?”

“人都走了,你还装什么?”秦晚吟收起方才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把挥开他的手,“你压根就不信他会强吻我,不是吗?”

其实她早就知道秦朝不会信,此举也并不是为了离间他们二人。

便如她先前所说,她与魏霖之间的合作关系太薄弱了,一旦自己帮助他稳定兵权,那小子必然会撕毁盟约。因此方才之举,不过是为了试探一下他对自己的接受程度,以便自己后续的计划。

顺便......以其人之道小小的还给秦朝一次。

果然,秦朝对她的问题不置可否,只抱起她绕过一地的棋子,往床榻走去。

“魏霖同我一起长大,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清楚。虽说在女人方面他一向风流惯了,不过你...”

将她小心放好后,半蹲在面前仰首对视,弯了弯眼角,“他是不会碰的。”

“那可不一定哦。”她向前倾身,伸出一根手指轻抬他下颌,笑得极其妩媚,“要不要同我打一个赌呢?”

手指被轻轻握住,缓慢拿开。

面前那人虽是笑着,眼底却染上几分肃色,“我不想同皇姐打这个赌,无论是你还是魏霖,我都不想失去。”

“好了。”他站起身,又道:“我去唤人来打扫,皇姐切莫下床走动,以免滑倒。”

说完便再无一言,转身离开了内室。

望着消失在屏风后的墨色身影,秦晚吟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樱唇微启,低声喃喃:“是吗?可是,你两个都得失去呢。”

*

是夜,三更的梆子刚刚敲过,偌大的京城里唯有冠军侯府仍然亮着烛光。

一辆挂着金牌的马车从寂静的青巷中缓缓驶来,停在侯府门前。车帘掀起,秦朝着一身玄色便装走下台阶,漆黑的衣物与夜色完美的融为一体。

迈进侯府大门,在裴决的带领下径直去了后院书房。房内灯火通明,似乎有人正在等候。

敲了敲门,裴决低声禀道:“少主,陛下来了。”

里头没什么声音,门倒是开了。秦朝走进去后,裴决便自觉退到远处,把守在院门外。

魏霖正手卷一本兵书坐在书案前,见他进来,也只是抬眸瞥了他一眼,神情愤愤,并未打算先开口说话。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秦朝自顾自走到太师椅前坐下。

不知是否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茶几上燃着一星烛火,他望向魏霖的眼神里,平添了几分对待亲近之人的柔和。

书案前那人打鼻腔里哼了一声,看也不看他,“老子若是休息了,你现在还能坐在这儿吗?”

知晓他还在为了今日之事生气,秦朝破天荒地未展露半分不耐,始终神色平和地看着他,连语气里都带着些许对秦晚吟才有的宠溺。

“别生气了,我现在不是亲自来同你道歉了吗?”他起身走去,抽出魏霖手里的兵书,浅浅笑道:“是我的错,别生气了。”

听见道歉,魏霖的神色终于缓和了几许,却又不想立刻接受他的道歉,不然显得自己也太没威严了。

于是继续板着个脸,睨了他一眼,“你道歉老子就必须要接受啊?凭什么?”

若是换做以往,此时秦朝的眉间该稍稍蹙起了。可他瞄了一眼,那人依旧神色如常,并无一星半点不耐烦的意思。

他站在书案对面,垂眸看向自己的眼神里甚至还有几分笑意,“那我该如何做,魏大将军才肯原谅我呢?”

突然来一句魏大将军,倒弄得魏霖有些不好意思了。

近六尺的男人坐在书案后,极力掩饰着自己脸上的得意之色,不屑地切了一声,“你这话说得,也忒恶心了点。老子一个大老爷们才没那么小气,既然你道歉了,那我就勉勉强强原谅你吧。”

刚说完不过一瞬,立马又道:“不过你可得牢牢记住了,老子可不是什么再世菩萨,原谅你一次没有第二次,下次再敢这般对老子,你就甭想让老子替你打仗了。”

知晓魏霖一向是嘴上要强,秦朝便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勾着浅浅笑意回了声好。

男人之间的友谊就是这般简单,两人和好之后,魏霖也懒得故意摆脸色了,拉着他坐在堂前,令下人热了一壶酒来。

想起今日之事,他往嘴里丢进一颗花生,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不过,你当真不怀疑我吗?今日老子可是确确实实站在了仪凤阁内。”

秦朝摇头,半垂的眸子里有一丝几不可察的烦闷,“皇姐今日是故意将你引来的,为的,是报复我前日之举。”

“前日?”八卦之心熊熊燃起,他连忙问道:“前日发生何事了,同你今日脖子上的伤有关吗?”

提及此事,不知是不是饮了酒的缘故,一向在魏霖面前收敛情绪的他,今日竟自嘲般笑了两声,垂头落寞的模样看着还有几分可怜。

而后趁着酒意,便将前日带宫女过夜的来龙去脉,全部同魏霖讲述了一遍。

听完,魏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怪不得呢。照你这么说,那今日是你连累了我啊,你竟然还有脸同老子发火。”

虽然秦晚吟的性子的确是有仇必报,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秦晚吟今日找他过去的目的,绝不是为了这么件小事报复秦朝。

不过既然秦朝如此以为,那也正好,省得他绞尽脑汁去想借口了。

“我不是都同你道歉了吗?”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同魏霖碰了碰,一口饮尽,“今日的局面,是皇姐想看见的,我只能如此。”

话音刚落,魏霖不知想起了何事,眉间紧拧,抬起严肃的眸子问道:“那景淮呢?我记得你先前同我说,你知晓秦晚吟并不爱景淮,那你过去几年又为何在她面前,表现得很在意景淮的样子?也是因为那是她想看见的吗?”

秦朝本就黑沉的眸子因这番话更加暗了几分,默了须臾后,沉声启唇:“嗯,因为那是她想看见的。”

“你这话我就不太明白了,你又是如何知晓,她想看见的是你在意景淮呢?若是你同她坦白你知晓她与景淮的关系,又会如何呢?”

不知为何,此言一出,秦朝周身原本平和的气息,刹那间变得阴沉煞人。

他抬眸看向魏霖,眼底又是那股熟悉的寒意。

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他只持续了斯须,便又恢复成方才谈心喝酒时的神色,浅笑着问道:“你嘴角破了皮,房间里可有药?”

莫名其妙的反应让魏霖有些愣,点了点头,朝书案那边信手一指。

于是他朝书案走去,询问了位置后从屉里取出药罐来,又坐回去将其打开,挖了一指便要往魏霖嘴角上抹。

“欸欸欸,等等等等。”他连忙伸手挡在二人中间,惊讶地瞧了那人一眼,“你没事儿吧?两个大男人之间你也不嫌恶心,对老子愧疚也不用这样呀。你把药给我,老子自己来。”

他朝秦朝摊开手掌,然而那药罐却并未落入自己掌心。

只见面前那人目光柔和的望着自己,与以往对他不耐烦时简直判若两人,接着便听他温声道:“我同你的关系,给你抹药,不是应当的吗?”

魏霖怔了一瞬,平日里的嚣张猖狂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垂下那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半遮掩的眸子里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沉默半晌,他沉声道:“那你轻点,你女人咬得疼着呢。”

闻言,秦朝扬起一抹笑,淡淡嗯了声,随即将挖好的药小心翼翼按上破皮处,缓慢抹开。

“秦朝。”抹完药,魏霖突然开口道:“若是......若是真让你在她与我之间选一个,你会选谁?”

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秦朝愣了一下,看着面前低垂眼帘不敢直视自己的人,极轻地叹了声气。

抬手抚上他的头顶,满目怜爱地揉了揉,“选你。”

得到答复的魏霖扬起满意的笑,嚣张之色再次回到他的脸上,“选老子就对了,这辈子,只有老子不会背叛你。”

“嗯,这辈子,只有你不会背叛我。”秦朝也笑着回应他。

顿了顿,又道:“夜深了,回房歇息吧,我得回宫了。对了,今日说的引蛇出洞一事,你可得好好做,别让我失望。”

“知道了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魏霖起身,亲自将他送到门口钻进马车,看着马车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巷口后,这才转身回了府内。

黑夜如墨,似乎所有的秘密都能在四下无人的夜里,小心隐藏,归于沉寂。

*

回到仪凤阁时已是丑时末,殿内未燃半点烛火。

秦朝轻手轻脚地踏进殿内,正欲往内室走去,黑暗中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阿朝可真忙啊。”

身子略微一凛,他循声望去,只见桌边坐着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正是秦晚吟。

她侧身点燃烛灯,漆黑的殿内总算有了点亮光。接着起身去点燃一盏又一盏宫灯,不出片刻,仪凤阁上下便灯火通明。

“怎的还没睡?”秦朝走到她身后,抬手抚上双肩,柔声问着。

她转过身,藕臂圈上他的脖子,“阿朝白日里要哄我,夜里还要去哄魏霖,忙得不可开交,我哪好意思先睡下呢?”

这话里话外的讥讽之意再明显不过,可他依旧不恼,耐心解释道:“魏霖怎么说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况且,还有半块兵符在他手上,我自然要是哄哄的,皇姐莫要生气。”

说着,俯首便要往她唇上贴,却不想被她偏头躲开。

只见她朱唇扬着些许弧度,抬起手,指尖轻抚他的面容轮廓,从额角缓缓滑至嘴唇,最终停留在唇面上轻轻摩挲。

“阿朝什么时候...”她抬眸看他,眼底逐渐涌上愠色,“也学会对我说谎了?”

秦朝默了一瞬,扯了扯嘴角,“我没有对皇姐说谎,魏霖的确对我很重要。今日皇姐想看的,我已经做到了。那么之后,我总该为自己的利益着想一下。皇姐知道的,兵权于我而言,非常重要。”

“是吗?”她笑了笑,将身子贴得更近了些,近到只需一点点,自己的唇便能碰见他的。

“那阿朝告诉我,是我更重要,还是兵权更重要?”

话音刚落,他当即蹙了下眉。

怎的今晚,两个人都在问这种问题?

来不及细想,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答道:“兵权。”

“......”秦晚吟松开双臂,收敛笑意,站直了身子朝他幽幽望去。

她当然不会蠢到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以往这种选择他也曾做过很多次,兵权、皇权、性命,永远比她更重要。

并不是不爱她,而是因为太爱她。

所以想活着、想要至高无上的权力、想除尽一切可以威胁到自己的东西,如此,便能将她永远困在自己身边,直到她死去为止。

正是因为清楚秦朝的想法,她才越发觉得,这个人从小便不正常,偏执过了头的人,与疯子无异。

不过也恰恰是这种偏执,让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件事情,一件他们早就谈起过,却被她忘在记忆角落的事情。

“阿朝。”她定定看着他,似乎想精准捕捉他表情的每一个细节。

“那日我问你,父皇是否真是病死的,你还未回答我呢。”

秦朝的脸倏忽僵了一瞬,瞳仁缓缓移开,转身往内室行去,“皇姐怎么又问起这个了?”

“阿朝尽管回答我便是。”她跟上前,自然而然地帮他宽下沾了寒气的外衣,“阿朝不会骗我的,对吗?”

面前那人并未回答她,宽下外衣后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一般。

一瞬间,她似乎觉得,眼前这个结实的背影,沉默得恍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一个不好的猜想在她脑中逐渐成形。

半晌,他低声道:“不是病死的,是我杀的。”

心里猛然一个咯噔,手中的外衣顿时散落在地。

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徐徐转身的人,张了张嘴,“为什么?”

“他从小那般对待我,不该死吗?”秦朝面容镇定得有些冷漠,就连说这句话时,语调也丝毫没有起伏,就好像杀了自己的父亲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一样。

可这话落在秦晚吟的耳朵里,却不知为何,有一股莫名的直觉告诉自己,他在说谎。

“你如何杀死父皇的?”她问道。

秦朝抬脚向桌边走去,悠悠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即将自己如何杀死亲生父亲的过程平静道来,平静得就好似,在讨论明早吃什么一般。

“很简单,下毒。皇姐也知晓,在立我为太子后的两年内,父皇康健的身体突然急转直下,病得卧床不起,连太医都束手无策,那便是我下的毒在起作用。”

她走到他面前,又问道:“那这是你的计划,还是魏萧然的计划?”

“是我的。魏萧然原本并不同意,他觉得太冒险。是我执意要杀父皇,所以威胁了负责父皇饮食的宫人,在每日的食物里下少量的慢性毒。”

尽管他将计划的一切都交代得如此清楚,可秦晚吟脑中那个猜想却越发强烈,疯狂地生根发芽,占据她的思想、她的身体、她的心,令她此刻一片凌乱。

“阿朝...”她吞咽一口,眼尾泛起微红,“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若是你敢骗我,我保证,你明日看见的便会是我的尸体。”

不知怎的,方才还在平静讲述弑父始末的秦朝,闻此言,眼底旋即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慌乱。

他望了一眼窗外,起身便往床榻走去,“太晚了,皇姐明日再问吧,我有些累了。”

“阿朝!”

脚步蓦然顿住,只听身后那人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全都知道?”

话音刚落,秦晚吟清楚的看见,眼前那个高大的背影忽地一滞,而后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她却并不着急催促,只是静静等待着,恍若等待宣判一般。

良久,他终于回过身来,泛红的眼眶里氤氲着少许雾气,定定望着自己,薄唇微启,“是,我全都知道。”

“十年前的那个雷雨夜,我就在承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