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朝在佛殿前等得有些久了,拜佛的人来来往往走了一批又一批,却始终不见秦晚吟回来。

眉间逐渐拧在一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他果断转身朝他们方才离开的方向行去。

没想到正佛殿后面如此弯弯绕绕,他随手拉住一个小和尚问了方丈的禅房,而后跟在小和尚后面,走了一路的蜿蜒曲折,终于在一间偏僻简朴的禅房面前停下。

此时正值青天白/日,禅房却大门紧闭,这让他不得不起疑,于是上前抬起就是一脚。

门砰的一声被踹开,里面的人闻声齐齐回头,正是秦晚吟和方丈二人。

他们隔着一张矮桌坐在蒲团上,秦晚吟将右手摊开置于桌面,对面的方丈则躬身仔细观察着她的手掌心。

看清来人,秦晚吟明显一怔,蹙眉问道:“阿朝?你怎的过来了,不是让你在那儿等我吗?”

他并未回答她,只是将视线落在起身向自己颔首的方丈身上,仔仔细细逡巡一圈。

那身袈裟的确是灵隐寺之物没错,方才在来时的路上,他还特地向带路的小和尚询问过方丈的长相,面前这位也确实与他的描述相符。

确认一切无恙后,这才神色冷淡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我等了你许久。”

“方才方丈给我解完了签,我便让他再给我看看手相。”她也站起身来,眉眼间覆上薄薄一层冰霜,“怎么,你怀疑我们在做什么?”

察觉到她语气里明显的不愉,他便未再说什么。那方丈是个胡须花白的老人家,他自然是不会怀疑到旁的方面去。

见他闭了嘴,秦晚吟也没有再继续发作,毕竟此处既不是宫里又不是船里,还是该收敛着些的。

况且,恐怕那人还未走远,不知在哪儿躲着监视他们呢。

于是她望了一眼天边,说了句“时辰不早了,回去吧”,便看也不看秦朝一眼,径直离开了禅房。

只是临上马车时,秦朝回过头去遥望那高高的佛寺,眼底的神情意味不明。

马车回到游船的那一路上,秦晚吟都一言不发。

方才在密室里,魏霖并未向她说明具体如何帮他,只是说,以后会一步一步告诉她该如何做,之后便将她送出了密室。

她不得不承认,若是能有魏霖手上的兵权,她的计划会顺利很多。

但与魏霖合作非常冒险,三十万奉先军如若真的全部听令于他,那他便和魏萧然无异,届时,他想不想帮自己还难说呢。

手指不自觉蜷缩成拳,眸中逐渐变得深沉。

看来除了共同利益之外,她得想办法创造出另一层羁绊来,将他与自己牢牢的捆在一起,永远都做一根绳上的蚂蚱才好。

“在想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对面的男人直愣愣地望着她,那双瞳仁里一贯幽深,摸不清他对自己是否有所起疑。

于是一抹虚假的笑意盈上眼尾,缓缓启唇:“方才方丈给我看手相,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

“他说...”

秦晚吟眼珠子一转,一丝狡黠在眼底一闪而过,“他说我有帝王之姿呢。”

话音刚落,对面那人旋即微弱地蹙了下眉,接着又听她垂眸轻笑几声,“没想到那方丈看着不打诳语,竟也是个会拍马匹的人。他也不怕这话让你听见,到头来自己丢了脑袋去。”

这个玩笑并不好笑,可她依然笑得花枝乱颤。

秦朝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待她笑够了,薄唇轻启道:“那皇姐,可信他的话?”

笑意在嘴角停了一瞬,她徐徐收敛,眉梢微挑,“若我信呢?难不成,阿朝爱我爱得愿意将皇位送给我坐?”

一面说着,一面伸出荑指触上他的额角,顺着刚毅的脸颊缓慢滑至下颌,最终停在那光洁的下巴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今早刮过胡茬的地方。

指尖蓦地被人握住,放至唇边珍重亲吻,“恐怕不行。”

“怎么,不舍得?”她嗤笑一声,收回了手,“口口声声说爱我,什么都愿意给我,原来是权力除外啊。”

“不,权力在内。”他神色淡然地反驳道。

而后重新拉回那只嫩白细长的手,如珍如宝般握进掌心,抬眸凝视她,“我若是将皇位送给皇姐,皇姐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自然是不会的。

看着他眼眸里隐隐闪烁的期待,秦晚吟逐渐冷下了脸。

这个疯子,既不打算送给自己权力,也不打算死在自己前面,还真真是铁了心要将她一辈子困在身边。

可他越是如此,她便越是恨他。

若不是他,自己的人生不会如此无望。若不是他,自己不用生活在最想逃离的地方,每日都遭受着折磨。

但没关系,既然他想尽办法也要将自己绑在身边,那她就留下好了。

“我会。”

唇角缓缓扬起弧度,她笑得很是温柔,一时竟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

秦朝的眼底闪过一丝惊喜,还未来得及思考她是不是又在骗自己,便见她将头靠在了自己肩上。

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眼神逐渐晦暗,口中却依旧轻声说着:“我会留在你身边,永远留在你身边。”

永远留在这里,谁也别想带走她,她要把这里的一切都变为自己的。

包括秦朝拥有的那部分。

*

回到游船后,秦晚吟忽然提出想回京城,觉得这外面也不是没有来过,甚是无趣。

秦朝想着,魏霖那边的案子一直没有新的进展,也是时候该回去问问他,于是允了她的要求。

游船在第二日出发,顺着来时的路穿过座座青山,淌过条条绿水,载着所有人一起往京城的方向驶去。

少了在路上停留游玩的时间,游船很快便抵达了京城。

是夜,寒冷的冬风刀子一样刮在身上,家家户户都已紧闭窗门,关灯熄烛。偌大的京城恍若一只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安静却又暗藏凶机。

一路旅行劳顿,于是秦晚吟在裹着大氅回到仪凤阁后,洗漱一番便早早歇下了。

秦朝却在她呼吸平稳之后,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仪凤阁,独自一人披着浓重夜色在宫廊中穿行,最终停在透着昏黄灯光的紫宸殿外。

推门进入,殿内除了两盏宫灯外空无一人,甚至安静得有些诡异。

他提高警惕,敛去脚步声踩在地毯上,一步一步缓慢前行。

突然眼尾寒光一闪,一柄银白长剑朝他背后直直刺来!

还好他反应极快,迅速侧身躲掉那柄长剑,还未来得及反击便见那剑锋一转,持剑之人继续向他发起了猛烈攻势。

秦朝虽手无寸铁,但却始终轻松自如地躲掉他每一个招式,同时趁着那人换招间隙,抬手精准地打在他手臂上,攻其穴位。

那人很快败下阵来,秦朝再顺势进攻,拧着他的手腕一个转身,那把剑下一瞬便横在了他自己的颈前。

“不错不错,看来你没疏于训练嘛。”出声之人竟是魏霖。

仿佛早已知晓似的,秦朝神色依旧毫无波澜,松开了对他的禁锢。

魏霖一边将长剑收进剑鞘,一边同他揶揄道:“我还以为你这两年美人在怀,只顾床上之事,早就把练武抛诸脑后了呢。”

“你每次试探我,为何从不认真?”他并不理会魏霖的调侃。

方才那番试探,魏霖的确只用了一部分实力。若是用全部的实力,他自然是不会输给秦朝的,不然也不用领兵打仗了。

可偏偏,他每次从边境回京,检查秦朝的武功有无退步时,从来不会真正尽全力与他打上一场。向来只是用两三招试探出他并未退步,而后自己便停止比试。

不过秦朝这话他听着觉得好笑,旋即扯了扯嘴角,“老子同你认真做什么,又不是要同你打一架。”

说罢,转身坐上一旁的圈椅,一如既往地曲起一条腿踩在上面,接着双臂一展,坐姿极像了等着美人主动的有钱大爷。

“说吧,你半夜三更的有美人不抱,把老子叫这里来做什么?”

秦朝正欲回答,又听一声“等等”,只见他双臂交叉捂住自己月匈口,狐疑道:“你不会是想抱老子吧?秦朝我告诉你啊,虽然老子从小就对你仗义,但老子喜欢的是女人,你可别想多了。”

“是你想多了。”他不耐烦地绷直唇线,微微凝眉,“我从秦淮到杭州的那段时间,你为何一直没有消息?”

一提起这事儿,魏霖的脸色便由方才的欢快忽而凝重起来,眸里不自觉迸发出浓烈的恨意,盯着空气恨恨道:“是假消息。”

“假消息?这是何意思?”

他撇了撇嘴角,“意思就是,当初让老子有头绪的那个消息是假的,是别人放出来扰乱我视线的。白白被那人牵着鼻子跑了几日,后来才发现完全查错了方向。”

话音刚落,拳头咚的一声重重砸在把手上,“最可气的是,老子压根查不到那个消息的来源,操他娘的!”

秦朝眼眸微眯,心思沉重。

这个凶手放出来的假消息,竟然连魏霖都能骗过去?似乎,凶手的来历格外不简单。

正想着,又听魏霖说道:“算了,你别操心这个了,老子自有分寸。北境十万大军老子都能打退,就不信还查不到一个小小凶手。”

“嗯。”他顿了顿,神情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分,“你平日里...还是注意着吧,能进入重重防卫的侯府杀人,还能全身而退的凶手可不简单。”

魏霖闻言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倏地轻笑一声,“稀奇,你竟然还会关心老子?不过老子说了,老子不喜欢男人,你还是把你的关心留给那位整日想着杀你的美人吧。”

“......”柔和转瞬即逝。

正当一股黑云压上他眉心,忽然又听那小子问了句:“欸,你不觉得奇怪吗?”

秦朝稍稍拧眉,“什么奇怪?”

“当然是秦晚吟啊。”

方才的话题不知让他想起了什么,只见他坐直身子,微睁的一双眼里透出几分真诚来,语气中却是满满的八卦:“不是我非要说她坏话,你自己想想嘛。”

“以秦晚吟那种冷心冷情的性子,她能爱上一个人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可偏偏,还爱上的是景淮那个出了名的榆木疙瘩,这怎么可能嘛?”

提起此事,秦朝的神色不免一顿,眸光在本就昏暗的光线里,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良久,他缓缓道:“她不爱景淮,从来没有爱过,连他们的相遇...”

“都是她计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