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滚滚,白船还浮在原地,那位挎着帆布包的男人竟还站在船头。

见白穷望过来,那男人连忙冲他挥了挥手,就好像在送别远去的朋友,告诉他慢走。

心里凭空升腾起一股喜悦,白穷面对男人的突然示好有点不知所措,他只是突如其来想试探一下,是不是所有人都厌恶同性恋。

然后他收到了好结果。他也挥了挥手,冲江边吼了声谢谢,周围有路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只是好奇而已,并没有恶意,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会不会就有恶意了,这不是白穷应该在意的问题。

白穷知道,他得到了一位萍水相逢的人的祝福。这对于他是久违的,不,年轻时候的他根本就不敢奢想还会有人祝福他。

白穷他们江那边叫西江,这边叫东江,东江河坝边多的是挺拔的树,郁郁葱葱,白穷穿过一片小树林,融到车水马龙的城市里,大街小巷露出尖尖角。

隔了一条江,两边的建筑却相差无几,他向路人打听荔枝中学在哪里,可大家都不爱搭理他,挥手不知东南西北随便一指,闹得白穷迷了路,只好打了辆出租车。

说来也是奇怪,上车以后,这司机又以为他是去约架的,劝了他几句。

白穷还是用那套说辞:“我是来找我男朋友的。”

司机诧异地抬头,频频看了白穷几眼,问:“你是女的?”

白穷也不生气:“男的。”

司机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还小,玩玩也行。”

白穷严肃地说:“不是玩玩。”

司机觉得好笑,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大约是被荷尔蒙和朦胧的爱情迷了眼。真好,管他男女,爱了就是爱。不管关他一个司机什么事啊,他闭上嘴,再没说什么。

等到荔枝中学,白穷下车,前方飘来幽幽一句,“那我祝福你和你男朋友。”

天不算热,阳光灿烂明媚却不灼热,出租车唰的一声擦肩而过,白穷望着出粗车远去的影子,咧嘴笑了笑。

他一个转身,就瞧见矗立在眼前的荔枝中学,教学楼和寝室楼隐在长长的台阶里,说不出的简单。

白穷嘴角噙笑,走到校门口,大约是心头紧张,心脏快速跳动了几下,眼里也闪烁着不明的光芒。

是在期待什么吧。

他满心欢喜走到校门口,却被紧闭的铁门挡在了门外,顿时心里什么想法都没了。

他试图推了推门,发出的声音吵到了保安室里的保安。

正嗦粉的保安从热气腾腾的碗里抬头,看见站在门外发神的白穷。

他记性极好,对学校里每个学生都有印象,尤其是白穷发型出众,若真是他们学校的,他也不可能没印象。

当下他立即探出头,冲白穷吼道:“小子,你要约架等放学的时候,别早上来找事。”

白穷一听这话心里也纳闷啊,难不成他年轻的时候长了张喜欢约架的脸?怎么所有人都觉得他是来打架的?

“我来找我朋友的。”刚才面对陌生人,白穷能坦然地说他是来他男朋友的,可面对学校里的保安,他一下子就怂了。

男朋友这词在舌尖辗转,缱绻而出,变成朋友。

保安略带怀疑地问:“你朋友是谁?”

白穷说笑着说:“元柏。”

听到元柏的名号,保安目光陡然一边,凌厉的目光投射到白穷那张白嫩的脸上,“你果然是来约架的。”

白穷委屈:“我不是。”

“你就是!”

“我不是!”

一番争执下来,白穷觉得也不是事啊,只能服软,说自己的确是来约架的。

保安见他果真是来打架的,并没有立即赶他走。

而是将白穷招进保安室,好言相劝,“打架这种行为可是很危险的,万一落了个残疾可怎么是好?虽说不知道你和元柏之间有什么恩怨,但你们这么小,无非就是抢了女朋友之类的事,这个年龄段谈恋爱本来就不对,如果真是女朋友被抢了,那你就应该更加好好学习,努力使自己变得更优秀,让你前女友后悔,而不是为了一时之气来打架,毁了自己。”

白穷见保安的劝说诚恳,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连连点头。

保安又说:“就算你来约架,也不能一个人啊,多危险啊!”

白穷多想仰天长叹:我是一个好孩子!

不过白穷到底是多混了几十年的人,谈话技巧满分,短时间内就和保安勾搭相熟,挖掘出元柏成为商业大鳄后,鲜少人知的过往。

原来元柏当年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啊。

彼时元柏年少轻狂,在保安口中的形象极差,成绩垫底还老爱顶撞老师,迟到逃课常有发生。当然这些事都还好说,白穷就当听笑话般。

可当白穷听到,元柏好像有女朋友的时候,他的脸色就立即转变,不怎么好看了。

说好的同性恋呢?怎么还交上女朋友了?

老元正正经经,跟个忠犬似的,没想到小元是个渣?

保安见他脸色惨白,担忧地问:“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不太舒服?同学,你身体虚弱成这样子,怎么还敢来找元柏,不怕被打吗?”

紧接着白穷肚子咕咕叫了一下。

白穷这才想起,自己一醒来,先是被背进医院,又急匆匆赶来学校,中途也忘记了吃早饭。

看来这爱情还是有点分量,至少能超越早饭,半点都没想起。

“早上没吃饭,饿了。”白穷说。

保安心想着就算这人是来约架的,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将自己吃了一半的米粉推了过去,说:“你要是不嫌弃,就吃点吧。”

白穷笑了笑:“那多不好意思啊。”

“没事,你就吃点吧,不然胃不舒服,年纪轻轻别落下这些毛病,”保安嘘声说,“反正我也吃不下了,你要是不吃,剩下的我也只能倒了。”

白穷从几十年后回来,性格早已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既然如此,他立即下嘴,一边咬断一根根米粉,一边想着曾经的自己大概也如同元柏般年少轻狂,那些怪罪的话语合着米粉吞咽下去,残存在嘴里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戾气。那混蛋不是说他喜欢他们学校的第一名吗?那第一名不是男生吗?怎么还如此花心还交女朋友,怕不是为了掩饰自己喜欢男人的事实。

怕是有点渣哦。

半碗米粉下肚,暖胃,心情尚好,脑子也顺溜,白穷差不多将这盘根错节的关系理清,元柏当初和他相逢于天命之年,恐是害怕知道他年少的糗事来嘲笑他,于是说了点谎,编了点瞎话来偏他。

哪里来的什么少年俊杰,不过是元柏幻想出来的角色,竟将白穷骗得团团转。

白穷恨不得自己吃得不是面条,而是那混蛋的肉。

白穷心里怄气,没想到元柏这么混蛋,竟然还交女朋友。

等他吃完面条,放下碗筷,恰巧瞥见桌子左上角立着一面镜子。

他目光登时停滞,就连呼吸都停止片刻,等反应过来他哭笑不得,谁能想到他现在的头顶一片绿毛。

随风而舞,甚事奇观。

在那刻时间恍如停止,白穷仿佛看到一片绿油油的草原,又仿佛嗅到了雨后青草散发的湿润气息,又仿佛触碰到一汪清澈见底的碧水。

保安不懂他一片绿的烦恼,见他吃完面就愣在这里发呆,莫不是想赖在保安室不走?

这可要不得,被人看见了还以为他带着儿子来上班,他抓住筷子,敲了敲碗沿,驱赶道,“小伙子,你看看你现在早饭也吃了,该走了吧,要是没吃饱你去附近的早餐铺去转转,可别把自己饿着。”

保安嘴里说的虽是赶人之言,但是言语之中裹挟着少许来自陌生人的关爱。白穷从自己飘绿的头发色里回神,道了谢,只想赶快找个理发店将自己的绿毛做掉。

他站了起来,冲保安匆忙告别,就往外面跑,刚打开保安室的门,大长腿往前一迈,硬生生撞到别人身上去了。

身体相撞的声音甚是沉闷,白穷只感觉绿毛上冒了一圈的星星。

而元柏也是被他撞懵了,只瞧见一个绿色脑袋在眼皮子底下晃悠,像颗花菜。

等元柏定睛一瞧,才发现撞自己的不是颗花菜,而是个人。

元柏好看的剑眉一敛,“你撞我干嘛?”

白穷急着去理发店,不愿在此纠缠,再说历经沧桑的他早就不是个爱惹事的人了。他冲元柏弯腰道歉,“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的,刚急着跑出来没看见你,真是抱歉,撞疼你了吗?”

元柏见他态度还算好,挥了挥手,也没在意,“没事。”

白穷抬头,刹那间他的目光停滞半拍。

这不是年轻版的元柏嘛!

他们竟然在校门口相遇,甚至还相撞了,也太有缘了吧。

不过,这个时候竟然能碰到,是不是说明元柏迟到了?好学生的印象彻底破灭,白穷憋着股气,想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女朋友?

结果这话到了嘴边,又被白穷咽下去。

只因白穷想起了自己的一头绿毛。

不行,不能让元柏对现在的自己留下深刻印象,那样可能一辈子都洗不清了。

白穷故意尖着嗓子说:“既然没事,那我走了。”

原本元柏还没留意他,可白穷这般故意尖嗓子说话,反而让元柏多瞧了两眼。不过倒也没碰撞出半点火花,只是少许吃惊罢了。没想到这绿毛怪装扮看起来辣眼,但那两汪眼睛,像是浸泡在水里的珍珠,亮得很。

好看是好看,就是配在这种人身上,简直是糟蹋了。

“走吧走吧,我也赶着去上课,不跟你一般计较。”元柏在内心为那双眼睛感到惋惜了一会儿。

他往保安室旁走去,“叔,开一下校门呗。”

保安从保安室的窗口里探出头来,一瞧见元柏瞬间乐了,这可是常客啊。

他按下开门的按钮问:“元柏,你怎么今天又来这么晚啊?”

校门晃晃悠悠打开,元柏信步往前一迈,扯了个无比蹩脚的理由:“昨天熬夜学习,今早没起得来。”

闻言保安噗嗤一笑:“你这小子,睡过头就睡过头了,拿熬夜学习当什么借口。”

等元柏进了大门,转头一瞧,原本是想回保安叔叔的话,余光却瞧见白穷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望着他。

元柏狐疑地皱了皱眉,刚才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熟悉啊?

过了一会儿,保安还站在窗户前,冷风将那碗米粉的残渣剩汤吹凉,保安低头想了想,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他伏案沉思,阳光洒了满脸,猛地一拍桌子,惊呼道,“我想起来了,那个男生不就是来找元柏的嘛!”

保安往原先白穷站的位置瞅了一眼,发现早已人去无影,唯有几片残叶掉在地面,印了个鞋印。不是来找元柏的吗?怎么说走就走,也不叫住元柏?

这里面究竟藏着怎样的爱恨情仇?

难不成只是为了来这蹭他一碗米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