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疏怡回到驿站之后不久,就从窗缝里看见云显回来,龙麒时间掐得果然准。这一回她睡踏实了,或许也有酒的作用,带回来的那一壶还没喝,偷偷藏在床下。
次日,裴疏怡也没敢起太晚,怕引起云显的怀疑。
在工作的房间里,裴疏怡还是算了大半天,并非装模作样,而是改推测为验证,小酒馆里得到的信息果然是通得过检验的。裴疏怡又让与曹大人同行的太医仔细查验了几名患者的“红疹”,终于在某一个“红疹”中找到了类似蚊子的口器,只不过比蚊子的略粗也略硬一点。这种口器扎进皮肤不会毫无感觉,不过这种感觉很容易跟草或者细枝的触感混淆,在山中尤其不易怀疑。
虽然找到了病源和传播方式,可要想阻隔传播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小小的虫子放进诺大的深山,总不能一一逮住吧?下令禁止百姓进山也只是一时的,否则靠山维生的百姓时间长了怎么活?职业不是一下子就能更换的。就算是要采取临时的隔离措施,那也需要给百姓一个相对明确的期限,并计算因此所产生的费用,从而合理安排国库支出。裴疏怡将此时得到的结论写好,命人快马加鞭送给易臻,希望她能同时去查幕后主使,这样才可以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而她自己接下来将以计算这个病的自然衰退期为目标,看看已经放进山里的虫子什么时候开始才构不成威胁。当然,裴疏怡也会协助太医检验各个配方的药效,尽早找出治愈良方。
裴疏怡有些猜不出幕后主使的用意,虽然当前染病总人数较多,可这不是立时毙命的病,且有一定的治愈率。倘若放的虫子只能在山上或者树林里存活,那么对于比较繁华的中部地区来说,百姓多在城中生活,对他们不会产生多大影响,传播方式的局限性很大,染病人数不会多。裴疏怡看过地形图,易氏王朝山地不多,总面积不超过20%,山地附近居住的人口则不超过10%。这种不痛不痒的捣乱到底意义何在呢?幕后主使一定为此投入了很多,是花了大价钱的,培养毒虫本就不易,并且要达到一定数量规模才会有效果,若是在林中分布得密度太低,虫子遇到人的概率也就太小了,哪怕是人身上自带吸引毒虫的元素都不行。
裴疏怡没有离开燕津,被派去周边城镇采集数据的小分队很快也回到了燕津聚集,带回了丰富的数据。裴疏怡打心眼里感激龙麒,真的大大减少了她的工作量,只可惜自那夜之后龙麒便没有出现。若不是藏在床底的那壶百果酒,裴疏怡只怕真要怀疑那天晚上是不是做了一场梦。每天夜里裴疏怡都会喝上那么一两口,果然夜夜睡得香甜,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
几天后,裴疏怡发现云显不见了,算算时间,大概是易臻得到裴疏怡的消息后又传回了命令,安排他去追查施放毒虫的幕后主使。而此时裴疏怡的计算也有了结果,预计两个月后这场疫病会自然消失。
又过了七日,她研究搭配的药方也被验证具有超过75%的治愈率,后续可以结合太医的经验继续改进,或是优化制药流程以增强药效。
于是裴疏怡也就没有了继续留在燕津的理由,这段时间她难得又享受了一把自由的滋味。倒也不是不能再强留几天,她自己不说谁会知道她算完了?只不过裴疏怡不知为何有些盼望着尽早把结果告知易臻,不是通过书信,而是亲口去说。这一回能多要两块免死金牌吧?毕竟其他的赏赐对裴疏怡也没什么吸引力,只要是这个时代存在的,估计其他任何东西父亲都能弄到。
马车缓缓行驶着,裴疏怡又有些昏昏欲睡,距离进皇城还有十几公里,裴疏怡打算趁这个时间眯一会儿。
忽然,马车停了,毫无征兆地停了,甚至有点急刹车的感觉。
“何事?”裴疏怡问道。
可是帘外无人回答,甚至没有小雪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裴疏怡顿时困意全无。强盗?劫匪?那也不至于无声无息就败了吧?好歹外面有禁卫军呢,曹大人也带了府兵的。裴疏怡不敢轻举妄动,不知道掀开马车帘子会遇到什么状况。
外面是长久的静默,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她坐在马车里安安稳稳,但总不能永远坐在里面。裴疏怡有些紧张,额角开始流汗,顺着眉骨滴入眼中,火辣辣的。
如果外面有什么事情,并不是她坚持不出去便能躲过的,激烈的思想斗争过后,裴疏怡终于掀开了马车帘子,眼前的场景令她哭笑不得。同行的那些人还在外面,并未消失,只不过一个个屏住了呼吸垂手而立。
站在队伍正前方的正是易臻,背着手,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身上仅有长发和衣摆在随风而动。易臻的两侧隔了十米左右,分别坐着七八个貌美妖娆的女子,每人都持有一种不同的乐器。易臻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顿时乐声响起。与此同时,易臻上方的树上掉下一幅红布,上面写着“欢迎回家”四个大字。
裴疏怡简直要吐血,易臻这是要干嘛?迎接她吗?也不必这么浮夸吧?完全不像易臻的风格啊。裴疏怡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实在太丢人了!以后怕是要成为学生们的笑柄吧?可她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微笑啊,然后静待音乐的结束,毕竟易臻也在冲她微笑。
裴疏怡十分怀疑这个“女子乐团”是从哪里来的,不会是一直养在皇宫里的吧?从前也没听说啊?并且看气质怎么看怎么像青楼女子。
这音乐大约响了十几分钟才停下,旁边的人也敢略微大口喘气了。
裴疏怡从牙缝里挤出个蚊子叫般的声音问小雪:“刚才发生了什么?”
小雪看看易臻又看看裴疏怡,最终却只是为难地摇了摇头,不敢说话。这时,易臻朝马车走来,钻了进去,直接坐在裴疏怡的身边。
“陛下......”裴疏怡十分疑惑地望着她,心想女皇今天多半是吃错药了,才会有这些古怪举动。
易臻握住裴疏怡的手,让帘子再次垂下,接着下令道:“回宫。”马车再次出发。
不知为何,裴疏怡觉得马车里气氛怪怪的。
“喜欢吗?”易臻忽然问。
“啊?是说刚才的曲子吗?”裴疏怡刚才只顾尴尬了,根本没仔细听。
易臻点头:“说说感受。”
“其实我不懂音律,这曲子是专门演奏给我听的吗?多谢陛下!陛下选的,自然是好听的。”临了,裴疏怡还不忘拍一下马屁。
“不懂音律却成了远近闻名琴棋书画全都精通的才女?”
裴疏怡吃了一惊,先前并未在家中房间里看到什么琴,自然也没想到自己会弹:“误传!全都是误传!”
易臻咬了咬嘴唇,没有说出自己当初是多么为她的琴艺着迷。
裴疏怡连忙转移话题:“陛下,我先向您汇报一下这次疫病的解决方案。大约再过两个月这个病会自动消失,因此在消失前需要百姓远离山林。”
“就这么简单?”
“是,可这并不简单,特别是一些以山维生的人,在这两个月内要为他们提供食物。”
易臻有些头疼,本来就国库空虚,再加上这么一大笔支出......可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再任由大家染病:“听闻是山里的毒虫噬咬所致,你是怎么发现的?”
“不过是仔细研究了他们的生活习惯,发现常去山里的人容易得病罢了。”裴疏怡反问道,“陛下可有查出是何人所为?”云显去查这事也有十日了,该查出来了吧?
“我派去侦查的人还没回来,不过依照最后传来的消息看,买毒虫的人进了常扈国境内。”
“真是常扈国的人干的?”在边境发生了这样的事,裴疏怡不是没有怀疑过常扈国,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凡事讲求一个动机,常扈国为什么要这么干呢?对他们有什么好处?这是裴疏怡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问题。
易臻眉头微蹙:“只怕没那么简单,大概是有人想栽赃常扈国。否则在自家门前放毒虫岂不是不打自招吗?况且真正常扈国的人也不会做这种威胁到本国居民安危的事情。”
“是呀!毒虫又分不清国籍,跑动也是随机的,它们能咬易氏王朝的子民,也能咬常扈国自己的百姓。”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真的是常扈国所为,整件事情就变得十分没意义,“但谁会栽赃常扈国呢?”
“自然是希望我们跟常扈国有矛盾的人,两国相争能坐收渔翁之利的也只有其他国家了。”易臻道,“周边的几个国家都有类似的动机,无法明确判断。”
裴疏怡笑了一下:“陛下没有被人挑拨,已经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