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染病的是个猎户,家境一般,房子很小,所以就只有谢太医和混在禁卫军当中的云显陪裴疏怡一起进去了。那个猎户仍卧病在床,反倒是后染病的许多人已经死了,也不知是他本身体质较好还是这病随着传播会越发严重。
谢太医给猎户仔细做了个检查,裴疏怡在一旁看着,也用自己的方式在记一些病情特征。这名猎户已病了月余,起初的症状在裴疏怡看来类似感冒,没什么特别的,有些低烧。可是由于没有温度计,也不知道到底烧到多少度,裴疏怡没有多少医学常识,不过是依照自己的经验来判断罢了。
那猎户病了大约十天之后才出现了其他征兆,脚踝处长了一圈红疹,看起来像戴了脚链。虽然知道这不是什么高兴的事,裴疏怡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笑这个病的症状有些滑稽。
裴疏怡又详细问了猎户在生病之前十几天的详细行动轨迹、生活习惯以及接触过的人和物,并记录了下来。
走出猎户的房门,只见其他所有人都立于户外空旷之处,易臻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是一声不吭,宛如一幅静止的画面。猎户的妻子送裴疏怡等人出门,大概没想到女皇会来,可也看出门口所立之人身份非比寻常,一时不知怎样应对,结果迅速回到屋里关上了门。
裴疏怡叹了口气,易臻这跟来完全没用啊!难道作为侍卫站岗放哨吗?
“如何?”见裴疏怡走近了,易臻这才开口。
“还要多看看才知道。”裴疏怡将自己的想法大致说了一下,“再看几户之后我会设计一个问卷,里面有很多问题,有的可以直接选择,有的需要记录原话。到时也不必非得太医询问了,这里面所有人拿着问卷都可以问,所以只要会写字就够了。”
“可有什么疑点?”
“脚踝处的红疹......这个真的很奇怪。但还要多看几个人,为何偏偏长在脚踝?听闻有些人也有这个症状,但不是全部,或许染病时间尚短还未显露,又或许这不是必然会出现的症状。”裴疏怡说道,其实也是在给自己整理思路。通常来说,处理这种专业问题都会有相关领域的专家一起,如今要独自解决,对她而言也是个不小的挑战。从问卷的设计开始就有些底气不足,裴疏怡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关键信息,从而找不到真正的染病方式。
易臻看出了裴疏怡眉宇间的担忧,却不知她在担心什么,只有顺着她的意思,道:“那你们继续访问几户染病者,我命人准备笔墨做你所谓的......问卷。”
裴疏怡转而问吕烁:“军中可有人染病?”
吕烁摇头:“尚未发现。”
裴疏怡不禁疑惑,军人通常来说身体素质强一点这不假,可是也只是平均水平高而已,总还是有拉后腿的人,不可能一个都不染病啊?况且那猎户体质看起来也很好,即便放在军中也能算是中上的,为何他却染病了呢?
易臻顿时不悦,心道:原来你是担心吕烁染病!才见过几面就开始担心他了?还是说怕丢了这么好的夫君人选?
裴疏怡对吕烁说道:“虽然军中无人染病,也需要采集信息,我设计的问卷会分为两类,未染病的人只是不需要回答病症的部分罢了。”
吕烁点头应道:“依司印大人吩咐。”
裴疏怡见吕烁对她毕恭毕敬,便也抱以微笑。刚穿越过来的时候,裴疏怡还曾担心对于古代的男尊女卑会有不适应,如今却感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尊敬,不仅仅来自于吕烁,还有自己的门生,以及某些官员,虽说不想做女官,可是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或许也只有女官能带来这一好处。
易臻看见裴疏怡对着吕烁笑,更加不爽了,蹙眉道:“还不快去?”
裴疏怡见易臻心情似乎不大好,不敢耽搁,连忙在云显的指引下去往第二家。宜林本就不大,户与户之间走路就可以去。考虑到军人没有染病的特殊性,后面裴疏怡除了询问患者以外,也着重询问患者家人。一家人往往生活习惯类似,接触的环境也几乎相同,从他们的差异上更容易找出病因。此外,裴疏怡还发现,当问起红疹的时候,一些患者,尤其是女人,原本曹大人数据里不包含这一症状的也都承认了,之前往往是因为长在不好意思说的某些部位所以未曾上报。这对于裴疏怡来说是一大突破,以她对于数据的嗅觉灵敏度,红疹里一定能发现某些问题,可以先围绕这个做些相关分析。
询问了七八户之后,裴疏怡才开始设计问卷,此时底气足了许多,吕烁找了个学堂用于临时收集数据使用,毕竟驻军的地方还有些距离。裴疏怡写字慢,但是她的徒弟们抄得飞速,跑去找人作答就更积极了,都想表现一下,仿佛易臻看见了就会给他们升官似的。裴疏怡倒觉得这些孩子挺可爱的,易臻从各部给她选的这些徒弟大多十七八岁年纪,大的也就二十出头,比她之前带过的本科生还要小,虽然追求仕途是功利了点,但也很真实,意图毫不遮掩。追求功名利禄也不是什么坏事,正好成为了他们学习的动力。不过想到他们未来也会变成那些老臣的样子,裴疏怡就觉得惋惜。
天还未黑透,问卷就都收集上来了。云显告诉裴疏怡,女皇已经回了驿站,让他等着护送她回去。
裴疏怡并不知道云显的真实身份,更加不知道他武艺多么高强,只是奇怪护送的事情难道不应该交给驻军吗?于是随口问道:“吕校尉呢?带兵回营了吗?”大约一小时前,吕烁就送回了驻军回答的问卷。
云显回复道:“是的,女皇陛下命他无事不必出现。”
裴疏怡也没放在心上,钻进马车,随云显回了驿站。这几日的颠簸再加上一到达就开始工作,裴疏怡确实感觉到疲劳了,就想饱吃一顿,然后尽快睡觉。
小雪坐在楼下的台阶上,无聊地扔着小石子,见裴疏怡回来从地上跳了起来,张口想喊“小姐”,又收住了,跟旁人一样叫了声“大人”,然后才道:“餐盒已经放在您的房间了,还是热的,估摸着您要这时候回来,陛下特意吩咐晚些准备。”
“哦,我这就上去吃。”
“那我去准备热水。”小雪说着便跑开了。
裴疏怡拖着疲惫的步子上楼,到了三楼本想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可转念一想,虽然还未算出什么结果,起码要把今天的工作进展向易臻汇报一下。裴疏怡已经逐渐把这个“职场”跟自己从前的工作习惯联系起来了,之前她也会定期向董事长汇报工作,如果把易臻看作单位一把手,其实没什么差别。
走到易臻的房门口,裴疏怡正要敲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陛下,您实在太过信任司印大人了!司印大人是有些才华,可毕竟是内官,年纪又小,不便过多涉及朝政。上次是陛下您的私事,她参与便罢,这一回事关百姓性命安危,不可儿戏。况且......谁知裴大人把女儿安插在您身边是否别有用心?请陛下三思!”
裴疏怡一下就听出了那是曹大人的声音,之前当面的时候曹大人还曾多次夸过她,让曹大人做的事也完成的不错,本来对他印象挺好,不料背后却这么说。
其实曹大人怎么看待她,裴疏怡一点都不在乎,依着她的性子,从前遇到这样的事都是转头就走,图个耳根清净,随便别人怎么在董事长面前嚼舌根,她就是以技术取胜,没人能够替代,再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可是这一次,鬼使神差的,裴疏怡站在了那里,忽然很想听听易臻怎么说。
“司印并非裴大人安插,是朕亲自下的旨。”易臻声音不大,从中也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
裴疏怡几乎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得更真切一些,于是身子向门略微靠了靠。
易臻继续说道:“至于她的才华......朕就是信她又怎样?朕信她超过信自己。曹大人,身为户部尚书,你可敢领了军令状,承诺多少日内能阻断疫病的传播?你若当真有此魄力,我又何需司印操劳?说白了,她是在补你的过失,你不知感激,反倒是对她恶意揣测中伤?曹大人,朕一直认为官职有升有降才好,能者居之,你说是吗?”
曹大人顿时没了底气,忙道:“臣定当竭尽全力配合,任凭调遣。咳咳......臣也是担心陛下,小心为上,并非恶意揣测,您也知道,裴大人心思并不单纯,之前......”
曹大人声音越来越小,因为谈及父亲,裴疏怡更想听清,于是继续向门靠过去......门忽然被她碰开了,裴疏怡一下子重心不稳,向里面倒去。于是又一次,裴疏怡倒进了易臻纤细却极有力量的臂弯,那么自然而然,就像是反复练习多次一样......实际上类似的场景也的确发生过多次。
裴疏怡极为尴尬地看看易臻,又看看曹大人。
易臻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曹大人说:“你先出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