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用谁容我,不用"苗玉面对铁面无私的果勇,仍然没有半点后悔,她闭着眼睛,跟我倒在一起,嘴角还挂着那丝甜甜的笑意,轻声道:"我保护了他,他活着,我已经知足,爷爷,阿爸,要怎么对我,我没有什么可说"
"带他们走,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要他父亲自己说句话。"果勇吩咐旁边的九黎苗人,几个人把我和苗玉轻轻抬起,快步沿着河滩而去。
"你带我走,放了他。"苗玉被抬着,突然就睁开眼睛,对果勇道:"达召,是我杀的,和他没有关系。"
"不行,我不能做主。"果勇摇头,这个人的脾气和秉性,苗玉清楚,话说到这份上,她就不再多说了,转过头看看我,道:"不要怕,不要怕世间的人哪怕都恨你,我还是和你站在一起"
尽管苗人抬动我的时候轻手轻脚,但是我的感觉愈来愈不好,浑身没有力气不说,整个头颅好像随时都会裂成两半。他们抬着我和苗玉以最快速度赶出去了五六里地,河面上有一艘苗人的船,苗不异平时很少出门,这些人上船之后马上就朝着枫凌渡那边行驶。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上船的时候,我和苗玉就分开了,她想反抗,然而几经颠簸,实在没有余力,昏了过去。
我还保留着一点点意识,却觉得很可怕。死亡的滋味,没有多少人体验过,但是此时此刻,我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身上,好像笼罩着一层沉沉的死气,正在渐渐的蔓延。身在这种环境下,连用续命图的机会都没有,除了听天由命,再也没有任何办法。
苗人的船一路没有任何迟滞,不停不歇的朝雷家赶去,几天的路程,我那种被死亡笼罩的感觉愈发浓重。果勇每天都来看我一次,也会给我上一些苗家的灵药,但那都是外伤药,对额头处那道被额骨漩涡崩裂出的裂痕没有多大作用。
"你的伤很玄,我治不了。"果勇看上去不近人情,但这个人的心术很正,不会趁人之危,我现在这样子,他要杀我,不费吹灰之力,他却压根没有这个意思。
"我还能再见见她吗?"果勇出门的时候,我费力的睁开眼睛,询问他。我已经被那团沉沉的死气包围了,然而却没有惦记着自己的安危,我最担心的,不是死去,而是死去之前,再也见不到她。
"有的人,还是不见的好。"果勇在门边顿了顿,说了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就这样半死不活的被带到了雷家,情况比前两天恶化了很多,一天总有大半时间都在昏沉和痛楚中度过。怎么被人抬进雷家的,我不知道,等到意识恢复了一些,开始清醒的时候,苗不异已经站在了我身边。
他不知道在我身边默默的站了多长时间,这是个沉稳如山的人,喜怒不形于色,看到我醒来,他没有责怪,也没有怒意,沉吟了片刻,道:"你放过她吧。"
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微微发昏的眼睛询问似的望着苗不异。
"她跟着你,总是会被拖累的。"苗不异道:"为了这些,我专门请人替她推演过,她性子倔强,一意孤行,谁的话都不肯听,还在走过去的老路。走这条路,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你不要再见她,放过她吧。"
我不置可否,无形中,苗玉在我心里,已经变成了一道烙印,不管是谁,要强行抹去这道烙印,就好像从我的生命力硬生生的夺去了什么,我难以承受这种失去。
"你知道你现在的状况吗?很不好。"苗不异知道我说不出话,也看得出我的犹豫,他接口道:"我知道七门有续命图,但是续命图只能用一次,用了续命图,以后再有什么事,你还能用什么?"
说着,苗不异从怀里取出一块羊脂一样的玉,他把玉举到我的脸前。这是一块古玉,带着莹润的光泽。古玉质美,但是不能和镜子一样那么光滑,只能微微映照出一道模糊的影子。透过这块古玉,我看到自己的脸的轮廓,那一刻,我终于知道自己之前感觉到的那团沉沉的死气从何而来。
我的脸被一片黑漆漆的气笼罩住了,这股气用肉眼看不到,但是在古玉中折射的一清二楚。这是真正的死气,一个人一旦被死气完全包裹,那么离死就只有一步之遥。当我看到玉中折射出来的那一团黑气时,尾巴骨上好像微微动了动,嵌在骨头里的那颗银球好像咔的裂开了,里面的虫子一阵挣扎,接着就悄无声息,不知道是跑走了,还是死在了银球里。
哐当
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了,苗玉脸色苍白,定定的站在门外,她的伤只是皮肉伤,强撑着跑到这里,不等苗不异说话,苗玉跨过门槛,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央求道:"阿爸,你救救他好不好?你救救他"
"你现在的身份不同了,你是九黎的罪人!好好呆在自己的房里!不要乱跑!"苗不异板着脸,想把苗玉的手甩开。
"阿爸,求求你,我求求你"苗玉死死的抓住苗不异的袖子,不肯松手,她噗通一下跪在苗不异面前,道:"我以后听你的话,只求你救救他,阿爸,你救救他好吗?"
苗玉的脸色和一张白纸一样,跪在地上哭着央求,苗不异板着的脸开始松动,这是他的女儿,捧在手心养了这么多年,想要狠心也狠不下来。他开始小声的劝,但是他不答应,苗玉就不起身,两个人僵持在原地。
"痴儿"苗不异叹了口气,苗玉拽着他的袖子,泪汪汪的望着他,苗不异不忍看自己女儿,把脸转到一边,苗玉求的急了,见苗不异始终不肯开口,急怒攻心,本来身子就虚,一急之下,身子靠着苗不异的腿,软塌塌的倒了下去。苗不异性子沉稳,然而一见苗玉这样硬生生的昏了过去,心急火燎的就赶紧把她抱了起来。
我躺在床榻上,看着这一幕,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这不知道是我人生中第几次品尝到无奈的滋味,无奈到了极点。我对死亡没有太大的恐惧,但是这种生离死别一样的惨景,却让我痛不欲生。我望着苗不异抱起苗玉,走出了房门,前额的伤口咔嚓一声,像是又裂开了一些,剧痛难忍,我的牙齿咬的格格作响,就觉得现在活着,其实比死了更难受。
我不知道一个人躺在这里熬了多久,眼前一阵清晰,一阵模糊。过了很长时间,苗不异走回屋子,他的脸色比之前有了一些变化,说不出的变化,我猜不透他的心思和想法,就觉得自己心里忐忑不安。
"你危在旦夕,除了我们九黎,能救你的人,真的不多了,你要自重。一个人,只有一条命,那是最珍贵的东西。"苗不异道:"你要记住,你的命,是阿玉换来的。"
我心里猛然一惊,苗不异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到底想说什么?事情关系到苗玉,我心里的忐忑更甚,但是不容我再表示什么,苗不异挥挥手,门外的两个苗人走进来,合力把我从床上抬起,然后一路走向雷家的中院。那种以前的大院子,一般都是三进,中院住人,还栽着一些花草。苗人抬着我,走到一丛花草后头,花草后面有一个一米多高的小石头屋子,屋子显然是用大石块临时垒起来的。石头屋子挂着一把锁,靠门的地方,缩着一个老的快要死掉的老苗人。
苗不异跟老苗人说了两句话,他们用九黎的苗话交谈,我听不懂。老苗人听完苗不异的话,一直在摇头,苗不异费了很多口舌,最后,老苗人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从腰里拿下一把钥匙,递给苗不异,自己转身慢慢走了。
这把钥匙,是打开小屋那把锁的。苗不异用钥匙把锁打开,一直到拉开小屋的门的时候,我才隐约看见,屋里面只有一口井,那应该是平时雷家取水的水井,但是被石头屋子给罩在里面。苗不异亲自动手,拉动井口的一条绳子,很快,一个沉在井里的东西,被他拉了上来。
那好像是一颗铜球,镂空的铜球,球体外面长满了铜锈,哗啦哗啦的朝下滴水,铜球上布满了镂空花纹。
"除了你们七门的续命图,现在只有这东西能救你。"苗不异让人把我放下,他拎着铜球走到我身边,轻轻抹掉铜球上的水渍和锈迹,道:"没有它,你难逃一死。"
说着话,苗不异掏出一团像是黑泥一样的东西,揭开我额头上缠着的布,小心把伤口渗出的一片血迹擦干净,然后把黑泥搓成一条,轻轻的按到额骨的裂痕中间。黑泥按进伤口,就好像跟血肉融成了一片。
等到伤口敷上了这团黑泥样的东西,苗不异郑重其事的打开了那只镂空的铜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