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秘葬

作者:吴学华

  “我从小就听人说,皇帝谷里有鬼,你看到鬼没有?”

  “没有。”

  “人死了之后不是会变成鬼吗?”

  “不会,人死了只会变成泥土。”

  “俺家隔壁的大奎,是村里胆子最大的,去年和别人打赌,晚上去皇帝谷里,结果就疯了。四婶说他是被鬼吓疯的,招了两次魂都没用。”

  “其实鬼在人的心里。”

  “可是俺们村西头的乱葬岗,经常看得到鬼火,有时候鬼火还撵着人追呢。”

  “那是磷火。你还小,不会懂的,等你长大了,多读书就知道了。”

  “可是老半仙说,俺们村子的风水不好,出不了读书人。男人只能砍柴耕地,女的只要能生娃就行。俺们村里就老半仙识几个字,他死后,没人能看得懂他家的那本书。你昨天教俺的那几个字,俺今天就忘了。”说话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他的手里拿着一根丈把长的黑色绳索,是他的赶羊鞭。他说只需把绳索甩出去,头羊不乱跑,其他羊都不会乱跑了。

  坐在少年对面的,是穿着一身土布棉褂的苗君儒,他的右手受了伤,已经包扎好了,用一根带子吊在胸前。

  少年说的大奎,今年春天在日本鬼子扫荡的时候,由于没来得及跟大伙逃上山,被鬼子抓到砍了头,就挂在村口的这棵老槐树上。和二奎一同被鬼子杀掉的,还有老半仙。据村里人说,老半仙已经随大伙上了山,可挂念着家里的那本书,回来拿书,结果被鬼子撞上了。

  老半仙死得很惨,下半身被村西头那碾麦子的大石滚子给碾碎了,活活痛死的,临死的时候,他手里还抓着一页纸,就是从那本书上扯下来的。

  “丑蛋,跟客人胡咧咧什么?还不快去把羊赶回家,等着让狼把羊吃了?”

  喊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酱紫色的脸庞上沟壑纵横,无情的岁月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十几岁。

  苗君儒认得这个男人。昨天,正是这个人和另外两个壮小伙把他从皇帝谷那边抬回来的。这个人的大名叫守春,村里的人都叫他老蠢,是村里的族长。村里的每一个男人从小就有外号,既通俗易懂又显得亲切,那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谁也改变不了。

  听到老蠢的叫声,丑蛋跳下大磐石,紧捏着那根绳索,脚下生风,几步就窜得没影了。老蠢望着丑蛋的背影,说道:“这孩子是从山上捡来的,捡来的时候还不满半岁,唉,作孽呀。”

  老蠢的身后跟着三个人,其中一个身上穿着打了几处补丁的灰军装,头上戴着两粒纽扣的军帽,斜挎着一把盒子枪;另两个的穿着与村里的人一样,只是肩膀上背着汉阳造。

  老蠢来到苗君儒面前,说道:“客人,这是崔干事。”

  崔干事走到离苗君儒两三米远的地方站定,上下打量着他,过了片刻才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苗君儒说道:“路过。”

  崔干事接着问:“你是干什么的?”

  苗君儒说:“我叫苗君儒,是北大的考古学教授。‘七七事变’之后,学校就从北京搬到昆明了。我和几个学生前往邯郸考古,在路上遇到一伙日军,我引开日军之后,就和学生们失散了。”

  崔干事干咳了一声:“你说你是考古学教授,谁能够证明?”

  苗君儒说道:“邯郸城内的有朋客店的老板,他知道我是谁。前年我住在他那里时,还帮他鉴定过一个元代的青花瓷瓶。”

  崔干事问道:“那你身上的枪伤是怎么回事?”

  苗君儒说道:“为了救一个孩子,被日本人打的。”

  崔干事继续问道:“那你身上怎么穿着日本鬼子的军大衣?”

  苗君儒说道:“是我从日本人那里骗来的。”

  崔干事冷笑道:“一派胡言。”

  苗君儒说道:“凭什么说我骗你?”

  崔干事正色道:“就凭你刚才说过的话。这兵荒马乱的,连命都保不住了,还有什么心思考什么古!谁有本事可以骗一件日本军官的军大衣穿?我看你一定是溜进我们根据地来打探情报的奸细。来人,把他捆起来!”

  苗君儒并没有挣扎,任由那两个小伙子把他捆起来。其实,论他的身手,即使身上有伤,再来几个壮小伙,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被捆起来后,众人推着他往村西头走,一路上引来不少村民观看。

  村西头的乱葬岗,那高低不平的坟堆上的芦苇在秋风中瑟瑟发抖。有些坟墓被野狗刨开,骸骨凌乱地散落于草丛中。

  一棵老枯树下,两个村民已经用锄头挖了一个墓穴,旁边还放着一张破草席。

  苗君儒面朝前方刚站定,就听到身后传来拉动枪栓的声音。他转身叫道:“慢着。如果你认为我是汉奸,大可把我先关起来,待弄明白我的身份后再枪毙我也不迟。”

  崔干事抬头看了看天边落日的余晖,懒洋洋地说道:“在这里我说了算,我说你是汉奸,你就是汉奸,我可没工夫去弄明白你的身份。再说,把你关你起来还要管你的饭,我们自己都吃不饱了,还要养你一个闲人?”

  他举起手,用近乎歇斯底里的声音叫道:“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