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陵

作者:窦应泰

1946年2月的古都北平,春寒料峭,积雪未消。

旧历正月14日,北平市天气干冷干冷。有名的六国饭店,在傍黑时灯火灿然,楼前轿车云集。三楼的巨大宴会厅里,响起了一阵阵萨克斯管尖厉刺耳的啸叫。这里正在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元宵晚会。灯火明灭的舞厅里,红男绿女们在喧嚣的爵士乐曲中翩然起舞。

“马处长,请——!”一位穿着水红色紧身旗袍的妙龄少妇,款款地来到一张意大利真皮沙发前,笑容可掬地邀请一位矮胖的中年绅士。这个人一张紫红色的圆脸,厚厚的口唇上留着修剪得十分精致的短须。他就是这场元宵舞会的操办者、舞场上最为引人注目的人物马汉三。

马汉三原名马士杰,光绪年间生于河北宛平,军阀混战时期因为前途无计而投到冯玉祥的麾下当兵。中原大战爆发以后,善于投机钻营的马汉三,见各路军阀在蒋介石的瓦解之下处于四分五裂的状况,一时不知该投奔谁的门下好。在这种复杂的情势下,他极想投靠蒋介石,可是因为官微职小,并无门径直接投奔蒋氏,只好寻到戴笠,心甘情愿地当上了军统局的特务。“9·18事变”后,戴笠派马汉三秘密潜入华北和内蒙搜集情报。马汉三不负厚望,不断地提供敌伪的重要情报,方才得到戴笠的格外看重,官职也连连擢升。最后,马汉三由八战区的少将参议直升到重庆军统局北平办事处处长要职,在戴笠的军统内部一时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蓝色的多瑙河》舞曲很快就转为探戈和恰恰。马汉三与那位艳妆的妙龄少妇,在舞池的边缘缓缓向深处盘旋而去。这位军统局长戴笠手下炙手可热的红人,心中充满了自负与得意。自从1945年8月15日日本人投降以后,他受戴笠局长的特别派遣,只身一人从当时国民党的“陪都”重庆,秘密搭乘一架美国运输机,经由西安,冒着生命危险飞赴当时还在日伪严密控制之下的北平。来到北平之后不久,他就建立了秘密电台,快速地设立了军统特务机关。马汉三及时地将日伪情报不断发往重庆,为国民党顺利接收北平立下了头功,得到了蒋介石、戴笠的特别赏识,他才由此在国发党军队正式接收北平后,即当上了军统局北平办事处处长。同时,戴笠将北平接管肃奸委员的要职也同时交给了他。现在,马汉三正值春风得意之时。就在马汉三准备大展抱负,为蒋介石全面接收华北建立新功的时候,一个对他来说可以大做文章的好机会竟然找上门来了。

“马处长,有人求见!”一位侍者急匆匆地穿过在斑斓灯影下跳舞的男男女女,来到马汉三的身边,将一张名片递给他说:“客人说……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向您报告……”

“哦?”舞兴正浓的马汉三虽然十分扫兴,但当他的眼光落到那位侍者双手捧呈的名片上,见上面印有“北平市蒙难同志会总理事——郑恩普”一行字时,不禁微微一怔。马汉三眉毛一蹙,急忙向与他翩翩起舞的少妇赔笑说道:“小姐,实在对不起,少陪了!……”马汉三说完,便急匆匆地走出了舞厅。

电梯的指示灯明灭闪跳,忧心仲仲的马汉三眨眼间来到了二楼。廊道里的灯光幽暗,马汉三推开小客厅的房门,只见两个穿长马褂的人正坐在沙发上恭候着他。马汉三探头一看,见其中一位正是他的部下、以“蒙难同志会”名义在北平从事秘密活动的特务头目郑恩普,另一个獐头鼠目、面皮黄瘦又满脸堆满巴结笑纹的中年人,马汉三则是初次见到,不觉微微地一怔。特务出身的马汉三平时最忌讳的便是不经他同意就随便将陌生人带进他的客室,他立刻不满地瞪了郑恩普一眼。

“马处长,请您千万别误会,我本来是不该随便带人来的。可是,因为这件事情太紧急,太重大呀,所以……”善观风云的郑恩普,很快就从特务处长马汉三那冷冰冰的眼神里猜测到了马汉三的心思。他为了打消马汉三心中的疑虑,急忙从沙发上欠起身来说道:“我是考虑到处长在听到我的报告以后,必然要向我追问此案的有关细节,所以我才把我派到河北省蓟县马兰峪,侦察第二次清东陵特大盗案的特工人员张树庭给您带来了,以便随时回答马处长的所有提问。嘿嘿嘿,我郑恩普之所以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的呀!”

“你说什么?盗陵?第二次清东陵盗案?郑恩普,你快给我说清楚……”军统特务马汉三蓦然从郑恩普的口中听到“盗陵”两字,不由暗暗地吃了一惊。他马上就想到那些深藏在皇陵地宫里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方才刚刚进门时的不悦,也因为急于获悉详情的迫切心情而消失了。马汉三急忙坐到郑恩普和特务张树庭对面的一张单人沙发上,点燃了一只洋烟深深地吸了一口,急不可待地追问说:“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恩普与坐在旁边的张树庭互换了一个眼神,似乎在有意吊着顶头上司的胃口,说:“处长,方才我已经说了,这次盗陵的地点,就在距天津不远的马兰峪啊,第二次盗案比第一次还要大!”

马汉三自然没有听懂,嘀咕了一声说道:“什么第一次第二次的,大惊小怪。”

郑恩普见张树庭已经有些急不可待,欠身欲言,急忙以眼神制止住心急的张树庭,以不愠不火的口气对翘起二郎腿的马汉三说道:“处长,我要向您报告的是,最近共产党在马兰峪的清东陵又偷偷地掘开了四座皇陵啊!……”

马汉三闻听此言,不由大吃一惊地跳起来说:“居然有这样的事情吗?说,你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这可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情。如果当真有此事的话,就必须马上向南京报告。可是郑恩普,你的消息可靠吗?……”

郑恩普指了指坐在他身边的特务张树庭,说道:“处长,自从您来到北平坐镇以后,就安排我到北平附近地区去刺探有关中共方面的情报。所以,我才秘密地派遣张树庭到河北蓟县的马兰峪去。这个情报是他亲自探听得到的,来源绝对可靠。我正是为了能让马处长听得真切,所以才将张树庭带来见您的。张树庭,现在你就把你所知道的情况,如实向马处长报告吧!”

张树庭龇牙一笑,说道:“处长,我要报告的第二次清东陵盗案,可比孙殿英那个老军阀在1928年盗掘清东陵凶得多了!这一次他们一共盗掘了咸丰、同治、康熙三座皇帝陵和一座慈安皇太后的陵墓,四座皇陵都已经被盗得一片精光!……”

在特务张树庭的脑际里,又浮现出昌瑞山下那片偌大的清东陵陵区。碧瓦璀璨的层层殿阁、望柱、方城、明楼、宝顶和那些在盗陵者们的毁坏下变成一片狼藉的古陵废墟。张树庭祖籍河北省遵化县五区河北庄人,早年在刘备寨村务农。日伪时期,张树庭投靠了国民党。1945年马汉三由重庆飞抵北平并秘密组织“军统北平蒙难同志会”以后,张树庭便成为特务郑恩普手下的一员得力干将。那时,郑恩普在北平的裕新皮毛地毯公司设立了一个秘密特务据点,在马汉三的直接领导下搜集情报。郑恩普正是看中了张树庭的狡猾,才决定将他发展成为特务组织“蒙难同志会”中的一个成员。

1946年元旦刚过,特务张树庭就奉郑恩普之命,秘密前往河北省的遵化、蓟县两地解放区刺探中共的情报。张树庭虽然邀功心切,但是令他灰心丧气的却是,并没有在遵化、蓟县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万般无奈之下,张树庭只好悻悻地来到了巍峨起伏的昌瑞山。在昌瑞山区那片横卧在山谷里与沟壑间的红墙碧瓦皇陵区里,有一个名叫裕大村的小小村落,张树庭岳父的家就安在那里。刚到那里的第一天,老丈人在家里做好了菜,特意款待来访的女婿。就在酒桌上,张树庭与他的两位妻弟张振国和张晓亭边喝酒边闲聊,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意外获悉了清东陵发生了第二次特大盗案的情况。原来,张振国和张晓亭两个人也是盗陵事件的积极参与者和获利人。

“姐夫,莫非你当真就不知道吗?马兰峪最近可是发生了一桩大事情呀!”张振国几杯酒下肚,枣核般的脸上现出了一片潮红。他乐孜孜地对张树庭说:“我和晓亭两个人跟着黄金仲、王绍义沾光了!”

“黄金仲是谁?是不是西沟村里从前在华北金矿当矿警的那个黄大麻子?你们跟着他还能沾上什么光呢?”喝得酒酣耳热的张树庭,初听时并不以为然,将头一摇,问道:“再说那个当过土匪的王绍义,他们在一起能成什么大的气候呢?”

张晓亭将张树庭的杯盏里斟满了酒,说道:“姐夫,话不可能这么说!如今的黄大麻子可不像从前,人家当上了八路军,还是什么分区的敌工部长呢!有黄大麻子在马兰峪这一带搅和,还能不成大事?也别小看那个王绍义,他从前在马福田的手下干过胡子,练成了一手好枪法,百发百中。现在他派上了用场,有他带着大家伙干,才能发一笔大财呀!”

“发财?发什么大财?”张树庭睁大一双眼睛,疑惑不解地盯望着灯影里向他含笑不语的妻弟,一时猜不透两人的葫芦里到底装的什么药。

“当然有财可发!你以为只有你们北平才能发财吗?”张振国见他的姐夫张树庭将信将疑地望着他,嘿嘿一笑,随手从他的衣袋里掏出一些亮光闪闪的什物来,在酒桌上“哗啷啷”地一丢。张树庭急忙探头一望,只见桌上已掷下了几件世间罕见的宝贝:玉如意一件、玉玺一只、鎏金递香盒一只和一串晶莹剔透的玉珠串。张树庭那双小眼睛里立刻闪出一抹贪婪的光。他伸出手来将妻弟张振国掷到酒桌上的四件珍宝捧在手上,逐一看过以后,异常吃惊地大叫道:“天呐,这些都是皇城禁宫里的稀世珍宝,你们是在哪里搞到手的?”

“哪里搞到手?”张晓亭高深莫测地一声冷笑说:“自然是在马兰峪!姐夫,天下人谁个不知晓马兰峪有十四座满清皇室的陵墓呢?”

“啊——?天呐,莫非……又有人在马兰峪盗陵吗?”张树庭听了两个妻弟的话以后,不由得大吃一惊,端着杯盏的右手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酒泼洒在桌子上。张树庭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在蓟县和遵化空逛了一周以后,心灰意懒地来到岳父家所在的裕大村,居然在酒桌上无意间获悉了这样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他对两位妻弟说道:“盗窃满清皇陵里的国宝,那可是天大的罪恶。不论哪朝哪代,也不论是哪一个政党执政,盗窃皇陵这种特殊的大案子,都是不能等闲视之的!民国年间,军阀孙殿英在马兰峪盗了西太后慈禧和乾隆皇帝的陵墓,虽然没被问成死罪,可到现在还是被国人一致责斥。而且,孙殿英之所以没有被杀头,是因为那时正当军阀混战,阎锡山有求于孙殿英的兵力,蒋介石和宋美龄又收受了孙殿英送过去的珠宝,才被网开一面保住了性命。现在竟然还有人胆敢,莫非为了贪图财宝,就不怕掉脑袋吗?”

“怕什么哟?我的姐夫。”张振国将一盅酒饮干,抹了抹胡须上的酒珠,说道:“这次在马兰峪盗那四座陵墓,可都是黄大麻子和王绍义他们领着大家伙干的!黄大麻子是共产党信任的人,又有邵司令在后面做靠山。即便有人知道,也不能奈何他。再说,这伙人里不但有黄金仲,还有许多八区的区干部。”

张树庭精神顿时一振。他此次奉郑恩普的命令,由北平前来遵化、蓟县一带搜集解放区的情报,一直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现在猛听到两位妻弟所说的清东陵第二次特大盗案居然与共产党的干部有关,立刻高兴起来。他探出脖子问道:“说给我听,八区还有些什么干部也参加了盗窃清东陵?真没有想到,共产党的干部居然还有这么大的胆子?!……我就不相信八路军的干部真的能打清东陵的主意?”

“这是千真万确的。”张振国拍胸说道,“八区的李树清、郭正是在第一次盗康熙皇帝的景陵时,就参加了的。后来,又有八区区长介儒、民政助理纪新、区秘书刘恩、区小队长张森一些人加入。如果没有这些人领头的话,我们哥俩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干这种挖坟掘墓的事呀!”

张晓亭也说:“法不责众。这次盗掘清东陵的都是各村的老百姓,最多的时候有二三百人参加,还怕什么哟?别人偷得那些宝贝,咱们为什么就偷不得呢?既然是那些干部领头来干,咱们害怕什么!”

张树庭听后大喜过望地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好!真没有料到马兰峪居然会发生这种意想不到的情况!我总算没有白到冀东跑一趟啊!”

张树庭获悉了有关清东陵第二次特大盗陵案的内幕以后,深知这份机密情报的重要价值,第二天就由蓟县赶回古都北平。郑恩普闻报大喜,以无法掩饰的兴奋语气对张树庭说道:“太好了!马汉三一直让我寻找八路军、解放区的丑闻,以便利用舆论来打击共产党。现在这个情报来得十分及时,虽然这次清东陵的盗案是王绍义这类惯匪发动的,可是你在向马汉三做汇报的时候,一定要多多提及共产党、八路军的干部,只有这样咱们这份情报才更有份量!”

现在,特务张树庭在北平的六国饭店里,正是按照郑恩普事前的授意,将发生在蓟县马兰峪的第二次特大清东陵盗掘案的来龙去脉,添枝加叶地细说了一番。张树庭见处长马汉三对这一情报饶有兴趣,心里越加高兴。张树庭将他在裕大村听到的盗陵情况详谈后,又夸大其词地说:“处长,这次清东陵的盗案,要比1928年军阀孙殿英那次盗案规模大几倍。盗陵的主谋除了惯匪王绍义之外,还有就是冀东八路军十五分区敌工部长黄金仲。而且还有人传说,黄金仲的后台就是十五军分区的司令员邵子甫。当然,那个邵子甫的身后也许还有更大的政治靠山!”

“你们挖来的这个情报,可实在是太重要了!”马汉三听完了郑恩普和张树庭两人添枝加叶的报告后,登时高兴得一拍大腿,说道:“现在我们正愁无法搞臭八路军,黄金仲却偏偏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发动了第二次清东陵盗掘案。如果我们能够利用好这次事件,那么势必会激起老百姓对共产党的不满和仇恨。郑恩普,你为党国立下了大功,我要马上给重庆的戴老板拍发一封电报,为你请功!”

“多谢处长栽培!”郑恩普和张树庭都受宠若惊地站起来,躬身说道。

“可是,我们仅仅有这个情报还不够。”马汉三仰在沙发上点燃了一支香烟,一边喷云吐雾一边说道:“郑恩普,我命令你们现在马上办成两件事。第一,马上派人到马兰峪去,打听到黄金仲的下落,这是一张非常有用的政治王牌,也是可以让共产党无话可说的铁证据。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将黄金仲逮到手里。有了黄金仲,就不愁不能搞臭共产党。你们千万要记住,这个黄金仲一定不能让他落到共产党的手里!”

“我懂我懂。”郑恩普点头哈腰地连声应诺着,说道:“我马上派张树庭再一次潜回马兰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黄金仲的藏身之地,坚决将这个人搞到咱们的手里来。”

张树庭也附和着说:“请处座放心,我在蓟县的马兰峪一带有许多亲戚朋友,在西沟村里也有耳目,只要我托人到那里去打探一下,黄金仲的藏身之地是不难找到的!到那时一定能将黄大麻子搞到手里。”

马汉三臃肿的脸腮上现出了满意的笑纹。他弹掉了香烟上的烟灰,继续说:“第二件,你马上派出两队便衣,装扮成收买珠宝的津京老客,每天在前门的打磨厂附近去蹲坑守候。我估计像马兰峪这么大的盗陵案子,共产党很难将那么多散布在民间的金银珠宝统统收上来,势必有一些私藏珍宝的人会偷偷来到北平销赃。这些人恰恰是我们逮捕的目标。我们既能从这些人的口里得到一些有关盗陵的情报,又可以借此机会收获珍宝。郑恩普,你千万要记住我的话,只要在北平发现在出手东陵珍宝的可疑人,就一律加以逮捕!所缴获的珍宝必须给我登记造册,如果有人胆敢中饱私囊,那就休怪我六亲不认,军法从事!”

“是,处长,我们一定照办!”郑恩普和张树庭两人不敢怠慢,急急慌慌地离开六国饭店去分头行事了。

马汉三的舞兴大煞,而准备利用清东陵第二次盗案邀功的心情,却变得异常强烈起来。郑恩普和张树庭走后,他马上召来了得力心腹、多年跟随在身边的秘书长刘玉珠,将此事告之。两人密议已定,当夜便给重庆的军统局长戴笠拍发了一封密电。电文称:

绝密。重庆,军统局戴雨农将军勋鉴:顷接北平蒙难同志会报告,获悉去冬日军由马兰峪东陵区管理处撒退后,即有当地人劫盗东陵四座。棺椁盗洗一空,国宝下落不明。据报,此次盗案之主谋者乃为中共区、村干部所为……主谋者6人虽已由中共就地正法,但主犯多人在逃……亟请电示,以求妥处。北平办事处马。

当马汉三的这封绝密电报由北平拍发到重庆时,清晨的朝雾恰好弥漫在层峦叠嶂、嵯峨起伏的歌乐山间。军统局长戴笠正在歌乐山间中美合作所禁区内的松林坡公馆悠悠醒来。当戴笠接到马汉三的这封密电后,眯缝着他那双诡谲阴险的眼睛,凝望着公馆玻璃窗外那一片起伏山峦间蓊郁的山林发呆。

“局座,马汉三这个人确实十分能干,居然能这么快就得到有关中共盗陵的重大情报,在国共两党忙于收复地盘的时候,对我党来说无疑是非常重要的。”戴笠的亲信毛人凤毕恭毕敬地伫立在餐桌边,他见戴笠因为马汉三的这封电报精神振作,心中已经掂量出盗陵事件的分量。

“是的,关于河北发生第二次清东陵特大盗案的事件,如果其中确有中共人员充任主谋,那么在目前特殊的情势之下,确实对我们十分有利。我们利用报纸进行舆论宣传,效果将会出乎想象!”

戴笠深深地感到,东陵案在当时国共战争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至关重要,所以在向蒋介石侍从室请示同意后,决计立刻面见蒋介石进行汇报。半小时后,几辆美国高级奥斯汀小轿车驶出戴笠的松林坡公馆,沿着歌乐山间那条沿途布满岗亭与层层电网的曲折公路,直向蒋介石夫妇所居住的黄山别墅驶来。

戴笠透过车窗,凝望着天穹上浓雾散去后所涌来的团团雨云,两道浓黑的卧蚕眉一直紧锁着。他心生狐疑地对毛人凤说道:“马汉三虽然是军统派往北平的专员,与陈恭澍、乔家才、刘艺舟、王天木四人共为军统北方‘五大干将’,可是他魄力有余、稳健不足啊,成绩越大,我对他越是不太放心……”

毛人凤茫然地问:“莫非局座是因为马汉三这个人有所担心吗?他刚刚前往北平担任肃奸委员会的主任委员的时候,办事还算得力,派人到重庆给局座送上几箱在民间搜罗来的名人字画和珠宝啊!此次办理清东陵的案子,我想他应该也会为局座考虑周全的。”

巍巍苍苍的山峦间,彤云在天穹中急骤地飞驰汇聚。戴笠老谋深算,对毛人凤的话不以为然,固执地将头一摇,疑云满腹地叹了一声,说:“对马汉三这个人我一度确也十分赏识,因为他很能干,有魄力。可是他这个人的眼仁不正,你懂吗?眼仁是心之灵窗呀,眼邪则心不正呀!所以,对马汉三不得不防!”

毛人凤万没有想到,一贯倚重马汉三的戴笠,居然会对他有这种评价,情不自禁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莫非马汉三在东陵盗案这件事上,还能对局座暗做手脚吗?……”

“当然不是指这桩东陵盗案。我是说马汉三的野心太大,他在专管北平肃清汉奸这件事上,已经大捞了一把,如今又在谋求当选北平特别市长了,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戴笠的心思并不会轻易向下级显露,但是在亲信毛人凤的面前,他却没有丝毫掩饰与隐瞒。戴笠说道:“虽然马汉三在这些年对我十分忠诚,但看人要看到骨子里!早年他也像恭敬我这样恭敬过冯玉祥,可是后来姓马的却背叛了冯玉祥,真是个‘倒戈将军’!可是我戴雨农可不比冯玉祥,如见其所行有异时,斩杀便可由我!可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了,局座,我懂得您的用意!”毛人凤急忙答道。

几辆奥斯汀小轿车沿着通向黄山的山间公路疾速地飞驰……

翌日。由重庆军统总部枣子岚垭发往北平办事处的一封密电,送到了马汉三的手中。

戴笠签发的电报,对马汉三侦获马兰峪清东陵盗案的机密情报,首先通令嘉勉,然后指示马汉三说:“遵从委座面谕,除迅疾侦捕清陵盗案之嫌犯归案之外,则应利用中共人员参与盗案之有利条件,广为利用报界媒体,大肆宣传。以此案鼓动平津唐三地民众,形成孤立中共之太势,以利战争……”

“好!太好了!戴老板真是看得起我马士杰,居然将清东陵这桩盗案密告到总座面前,我马某人的脸上有光了!”马汉三将亲信秘书刘玉珠呈给他的戴笠电报反反复复地看了又看,兴奋不已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地板上绕来踱去地说道:“看来我们利用郑恩普和张树庭这股力量,是下对了棋呀!当初我也曾想到清东陵的盗窃案会与国共两军一触即发的战争联系上。现在看来,我们只要做得好,就能在戴老板甚至在蒋总裁的面前建立大功了啊!哈哈……不知郑恩普在唐山那边行动如何?……”

刘玉珠唯唯诺诺地说:“处座有所不知,自从郑恩普、张树庭他们得到您的命令以后,确实是带人到蓟县、遵化一带侦察在逃盗陵主犯黄金仲的下落。可是,正如处座当初所判断的那样,黄金仲作案以后十分害怕遭到共产党的逮捕,根本不敢在中共解放区蓟县、遵化一带活动。据郑恩普的报告,张树庭已经侦知,黄金仲秘密潜往我们国民党军队所占据的唐山一带……”

“唐山?他到底在唐山的什么地方?”马汉三追问道。

刘玉珠吞吞吐吐地说:“这个……这个目前还不清楚。”

“要尽快地给在唐山的郑恩普下达命令,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早日侦察到黄金仲的隐藏之地,以便逮捕!”马汉三沉吟半晌,对刘玉珠吩咐说:“还有,立即按照戴老板的训令,命令北平、天津各报,从明天起开始公开刊登马兰峪第二次盗陵案件的报道,特别要叮嘱各报馆的是,务必在报道中突出中共参与盗陵这个重点,让百姓都斥责共产党和八路军。”

隔日,古都北平的街头上,万头攒动的前门大栅栏,报童在凛冽的寒风中兜售着当日的报纸。他们高声的叫卖让路人闻之震惊”

“看特大新闻!清东陵发生第二次盗陵事件!”

“快看号外!蓟县马兰峪清东陵又有四座皇陵被暴徒盗开!”

当天,北平市的各大报纸都在十分醒目的位置上,以赫然醒目的标题刊登了如下新闻:《清东陵特大盗案系共党煽惑群众所为,为首者乃中共敌工部长》;《中共冀东军分区策划盗掘清代陵寝,惹来天怒人怨》;《四座清代皇陵一夜之间被洗一空,数亿两黄金及稀世国宝下落不明》;《北平、天津警察局开始大肆搜捕可疑案犯》;《北平市警察局施行全市搜捕,逮捕可疑嫌犯44人,没收陵中珠宝800余件》……

一时间,由军统特务马汉三一手策动的诬共毁共的舆论高潮甚嚣尘上。在军统特务们所控制的报纸上,除点名道姓地攻击黄金仲这个蜕化变质分子之外,又无中生有地将盗陵幕后指使人的罪名强加在冀东十五分区司令员邵子甫、蓟县县长贺年、蓟县公安局局长云一彪等人的头上。这些被军统所控制的报纸上所造出的舆论,在北平甚至华北很快引起了群众思想上的混乱……